静心苑的日子,是不是人过的日子。
吴怀冬坐在案前,笔尖在粗糙的纸面上划动,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春蚕在啃食桑叶,也像某种东西在啃噬她所剩无几的魂灵。
那无处不在的“注视”刚刚退去不久,留下一种冰冷的余韵,缠绕在脖颈,让她呼吸都带着小心。
她偶尔会抬头,目光茫然地扫过空旷冰冷的殿宇,扫过窗外被木条分割的天空。
抬起脖颈时,那段优美的曲线完全暴露,几缕不听话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拂动,如同蛛丝,缠绕着这份被囚禁的美丽。
曾经,她是大夏最耀眼的七公主,美艳张扬,裙下之臣如过江之鲫。
如今,她是这囚笼里最卑微的囚徒,连喜怒哀乐都不再属于自己。
一滴墨,从悬停的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小团污迹。
她看着那污迹,眼神空洞。
就像她的人生,被更强大的力量,轻易地染脏、定型,无从反抗。
她想起母妃劳妃,那个命薄的女人,死得不明不白。
想起皇后姬氏那张永远端庄慈悲,眼底却淬着冰的脸。
想起自己是如何发誓要不惜一切代价获得力量,为母妃,也为自己争一个公道。
晦影石,千瞳魔神……那是她找到的,唯一一条看似能通往力量顶峰的捷径。
现在,路断了。
她自己,也成了别人砧板上的鱼肉。
恨吗?
自然是恨的。
恨皇后,恨命运,恨那个将她看穿、掌控她生死的九弟吴怀瑾!
但这恨意,如今也只能深埋心底,用麻木包裹,不敢泄露分毫。
因为她知道,那双眼睛,一定能“看”到。
她重新低下头,笔尖再次移动,将又一个危险的符文勾勒出来。
这一次,她没有丝毫犹豫,也没有再尝试埋设任何陷阱。
认命般的顺从让她整个人的姿态松弛下来,却更添一种凋零之美。
认命了。
或者说,暂时……臣服于这令人绝望的现实。
臣服的姿态本身,便是一种无声的诱惑,仿佛在邀请更强的力量来彻底接管这具美丽而空洞的躯壳。
清晏殿的书房,却是另一番光景。
阳光暖融,透过茜纱窗,落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空气中浮动着墨香、茶香,还有窗外那株玉兰清冷的甜香。
吴怀瑾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摊开着一本《南华经》,姿态闲适。
云袖跪坐在一旁的小几边,安静地研墨,动作轻柔,生怕打扰了他。
云香则捧着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脚步轻盈地走近,将茶盏轻轻放在他手边。
“殿下,茶好了,您趁热喝。”
她的声音软糯,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
吴怀瑾抬起眼,对她笑了笑:
“放这儿吧。”
他的笑容很浅,却如春风拂过水面,在云香心底漾开圈圈涟漪。
她脸颊微红,垂下眼,乖乖退到一旁,目光却忍不住悄悄流连在殿下清俊的侧脸上。
殿下真好看。
比画上的人还要好看。
而且,待她们极好,从无疾言厉色。
那夜受惊后,殿下似乎更依赖她们了……
这念头让云香心里泛起一丝隐秘的甜,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怜惜。
吴怀瑾端起茶盏,揭开杯盖,氤氲的热气模糊了他低垂的眼睫。
他看似在品茶,神识却有一缕,始终系在远在静心苑的“洞观羽”上。
吴怀冬那彻底的、近乎死寂的顺从,让他满意。
“洞观羽”传递来的画面里,她低眉顺眼书写的样子,她指尖的颤抖,颈项的曲线,甚至那滴混入墨中的泪……都清晰无比。
这份美丽在绝对掌控下呈现出的驯服姿态,比任何珍宝都更令人愉悦。
这才是工具该有的样子。
他不需要她有思想,不需要她有情绪,只需要她乖乖吐出她所知的一切,然后,在他需要的时候,成为一枚合格的棋子。
“殿下,”云袖研好了墨,轻声请示,“今日可要练字?”
吴怀瑾放下茶盏,目光掠过窗外那株玉兰。
几片花瓣被微风拂落,打着旋儿,悠悠飘下。
“取素笺来。”他淡淡道。
“是。”
云袖取来上好的素笺,铺在案上,用白玉镇纸压好。
吴怀瑾提起紫檀狼毫,却并未蘸墨。
云袖和云香屏息静气,不敢打扰。
良久,他才缓缓落笔。
笔走龙蛇,不像在写字,倒像是以笔为刀,在纸上镌刻着什么。
写下的,却并非诗词歌赋,而是一个古怪的、扭曲的符号。
那符号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老与邪异,与这满室书香格格不入。
正是他刚从吴怀冬那里“看”来的,一个关于“稳定心神”的简易符文。
当然,经过了他细微的改动,去除了其中明显的邪祟气息,只保留了最核心的、影响情绪波动的力量。
他放下笔,看着纸上那枚符文,指尖轻轻拂过。
一股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以那符文为中心,悄然扩散开来。
离得最近的云袖和云香,并未察觉任何异常。
只是觉得,殿下的身影在阳光下,似乎更加挺拔清俊,让人心生安定,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云香看着殿下专注的侧脸,和他拂过符文的、骨节分明的手指,心跳莫名漏了一拍,脸颊又开始发烫。
吴怀瑾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不动声色。
温水,不仅需要温度,还需要一点点……恰到好处的“佐料”。
他拿起那张画了符文的纸,随手递给云香。
“烧了。”
云香愣了一下,连忙接过:“是,殿下。”
她拿着那张纸,走到角落的铜盆边,点燃。
火苗舔舐着素笺,将那古怪的符号吞噬,化为灰烬。
做完这一切,吴怀瑾仿佛才真正放松下来,重新拿起那本《南华经》,目光沉静,似乎已沉浸在先贤的哲思之中。
阳光静静地流淌。
书房内,墨香袅袅,少女怀春。
书房外,玉兰无声飘落。
而静心苑内,吴怀冬依旧在伏案疾书,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抄写傀儡。
她的美丽,她的知识,她的痛苦,都正沿着无形的丝线,流向那座温暖的书房,成为他人权力与掌控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