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浓稠的墨汁,清晏殿的书房内,只余一盏孤灯,在紧闭的窗边投下吴怀瑾沉静如渊的身影。
他刚刚切断了与乌圆那带着猫咪般急切抓挠感的意念联系,关于沙蝎宗地窖深处那可疑的土瓮,以及八皇子暗中接触听风楼的消息,如同两块投入他心海深潭的石子,漾开层层算计与冷冽杀意的涟漪。
他并未立刻行动,只是静坐如钟,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冰凉的书案上敲击着,发出规律而轻缓的笃笃声,仿佛在应和着窗外风雪的节奏。
魂契虽能跨越空间传讯,但距离终究受限,且无法传递实体之物。
那三枚绘制着扭曲猫爪纹路、色泽灰暗、触手微凉的“灵猫迷踪符”,还静静躺在他意识深处的系统空间里,需要那只潜行于暗夜的“猫”,亲自来取。
意念微动,一道清晰、冰冷、不容置疑的召唤,沿着魂契中属于乌圆的那道无形纽带,精准地传递出去。
没有言语,没有解释,只是一个明确的地点与指令——清晏殿书房外,东南角檐下那片最浓重的阴影,即刻来见。
几乎是在吴怀瑾意念发出的瞬间,远在皇宫另一处偏僻角落、正蜷缩在废弃宫苑断墙下、借着残垣躲避寒风的乌圆,脖颈上那枚暗沉无光、紧紧贴合着皮肤的金色“牵机铃”,极其轻微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震颤了一下。
“叮……”
一声极其短暂、如同最纯净的冰片在极寒中骤然碎裂的清冷铃音,直接在她神魂深处响起。
这铃声并非刺耳的警告,也非严厉的惩罚,而是独属于她的、最直接的、不容有任何迟疑的召唤信号。
乌圆如同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又像是嗅到了主人气息的家猫,瞬间从潜藏休憩的状态中惊醒。
那双总是带着几分伶俐和警惕的猫儿眼在黑暗中骤然睁开,闪过一丝混杂着恐惧、激动与绝对服从的光。
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召唤的缘由,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四肢并用,腰肢一扭,如同一只真正的、受过严格训练的夜猫,悄无声息地从断墙阴影中窜出,落地时肉垫般的软靴没有发出丝毫声响,随即便朝着清晏殿的方向开始了一场无声的疾驰。
寒风刮过她单薄的灰色衣衫,冻得她鼻尖通红,但她浑然不觉。
脑海里只剩下那声冰冷的铃响和主人召唤的意念在反复回荡,催促着她的脚步再快一些,再轻一些。
她灵活地穿梭在熟悉的、黑暗的路径上,避开巡逻侍卫的灯笼光晕,翻过矮墙,钻过窄缝,每一个动作都极尽灵巧与隐蔽,仿佛她生来就属于这片阴影。
那枚“牵机铃”在她急促的奔跑中,随着她的动作偶尔会与衣领发生极其细微的摩擦,但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只是沉默地、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如同烙印,提醒着她的归属与使命。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清晏殿书房外那扇紧闭的雕花木窗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仿佛有野猫用爪子小心翼翼掠过琉璃瓦片的窸窣声。
这声音混杂在风雪的背景噪音里,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书房内,吴怀瑾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没有起身,甚至连目光都没有偏移,只是对着窗外那片沉沉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夜色,淡淡地吐出了两个字,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窗纸的清晰力量:
“进来。”
窗外静默了一瞬。
随即,那扇厚重的窗户被一股巧劲无声地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道纤细灵巧得不可思议的灰色身影,如同没有骨头的液体般,顺着那缝隙滑了进来。
她的动作流畅至极,落地时如同羽毛飘零,连一丝气流都未曾搅动。
正是乌圆。
她今夜依旧穿着那身毫不起眼的、洗得发白的灰色杂役宫女服饰,头发简单地挽成一个最普通的发髻,却因为刚才的疾奔而有些散乱,几缕汗湿的发丝黏在她光洁的额角和纤细的脖颈旁。
她一进入这温暖、弥漫着清冽墨香的书房,便立刻四肢着地,以一种近乎匍匐跪拜的姿态,飞快地膝行至书案前三步远处,然后深深伏下身体,额头紧紧抵着冰凉刺骨的金砖地面。
整个动作流畅而充满了卑微的顺从,像极了野猫潜行捕猎后,回到主人脚边,收起所有利爪,袒露最脆弱的脖颈以示臣服。
在她伏地的瞬间,或许是因为急速奔跑后的心跳未平,或许是因为身处此地的极度紧张,那枚紧扣在她脖颈上的“牵机铃” 再次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如同深秋寒蝉最后叹息般的细微铃响,在这寂静得只剩下灯花噼啪声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敲打在两人的心弦上。
“奴……奴乌圆,叩见主人。”
她的声音带着剧烈运动后无法完全平复的细微喘息,还有压抑不住的、被单独召见的激动与深入骨髓的惶恐。
她不敢抬头,甚至连眼皮都不敢抬起,只用眼角的余光,贪婪而怯懦地感受着这片属于主人的、对她而言如同圣地般的空间,呼吸着那清冷的墨香,仿佛这气息能让她安心。
吴怀瑾垂眸,淡漠的目光落在脚下那团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微微颤抖的灰色身影上,视线在她略显单薄的背脊、微微耸动的肩膀,以及那枚随着她急促呼吸而轻轻颤动、闪烁着暗金色微光的“牵机铃”上停留。
她的姿态是如此卑微,仿佛将自己缩成了尘埃,只求主人一瞥。
而那枚铃铛,便是系在这只野猫脖子上、宣告其彻底归属的、美丽而冰冷的丝带,也是他掌控她最直接的象征。
“起来,近前。”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喜怒,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乌圆如蒙大赦,心脏却因为这两个字跳得更加厉害。
她小心翼翼地、依旧保持着那令人心酸的四肢着地的姿态,像一只训练有素的猫儿般,仅仅依靠膝盖和手掌的细微动作,轻盈而无声地向前挪动。
直到她的额头几乎要碰到冰冷坚硬的书案边缘,才再次停下,然后将自己缩成更小、更不起眼的一团,深深伏低,仿佛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只留下绝对的、不容置疑的恭顺。
移动间,“牵机铃” 的铃舌与金壳不可避免地发生碰撞,发出了一连串极其细微、如同昂贵珠玉滚落银盘般的清脆撞击声,在这静谧的空间里,为她的顺从配上了诡异的乐章。
吴怀瑾这才缓缓伸出手,修长的手指间不知何时已拈着那三枚色泽灰暗、符纸质地特殊、上面用丹砂绘制着扭曲猫爪纹路的“灵猫迷踪符”。
符箓本身灵力内蕴,隐隐流动着微弱的光芒,触手一片微凉。
感受到主人动作带来的细微气流变化,乌圆的耳朵几不可察地动了动,像猫一样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但她依旧死死低着头,连呼吸都屏住了,全身的肌肉绷紧,生怕一丝一毫多余的动静会引来不必要的关注,或者……让那铃铛发出不该有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