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淡雅宁静的香气,如同最狡猾的游丝,在静心苑死寂污浊的空气里,顽强地钻行着,最终,悄无声息地触碰到了吴怀冬近乎麻痹的嗅觉。
起初,她毫无反应。
绝望早已将她的感官包裹在一层厚厚的、隔绝一切的硬壳之中。
但那股香气,带着一种奇异的、与她此刻心境截然相反的平和力量,如同温水滴入冻结的湖面,虽然微弱,却固执地试图融化那坚冰。
她的鼻翼,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
空洞的眼眸深处,那凝固的黑暗仿佛被投入了一颗微小的石子,漾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不是希望,那太奢侈。
更像是一种久违的、属于“活着”的感觉,被强行从麻木中拉扯出来的一丝刺痛。
她僵硬地、几乎是凭借本能,微微偏过头,枯槁的发丝摩擦着冰冷的墙壁,发出沙沙的轻响。
她的视线,茫然地落在那只被丢弃在门口的、毫不起眼的食盒上。
香气,似乎就是从那里散发出来的。
是什么?
不是饭菜的味道。
那早已引不起她丝毫食欲。
是一种……让她感到一丝奇异平静的气息。
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虚软的身体,朝着食盒的方向,一点点挪动。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虚弱不堪的身体传来阵阵眩晕和酸痛。
她像一只被折断翅膀、只能在泥泞中匍匐的伤鸟,狼狈而艰难。
终于,她够到了食盒。
冰冷粗糙的木质感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颤抖着手,摸索着食盒的外壁,指尖触碰到侧面一道几乎感觉不到的细微缝隙。
那香气,正从这缝隙中丝丝缕缕地渗出。
不是偶然。
这香气……是刻意送进来的。
是谁?
在这被彻底封锁、连阳光都吝于施舍的绝境里,是谁送来了这样一缕……带着诡异安抚力量的气息?
是那个夺走她玉佩的父皇,假惺惺的怜悯?
不,不可能。
父皇的手段,从来只有冷酷的剥夺与镇压。
是那个将她逼入此等境地的吴怀瑾?
他会有这般“善意”?
无数的疑问在她死水般的心湖中翻腾,却激不起更大的浪花,因为她已没有力气去思考。
她只是本能地,用指甲抠挖着那道缝隙,试图将其扩大,想要更多……更多那能让她暂时忘却无边痛苦与绝望的气息。
她的动作笨拙而急切,指甲在与坚硬木料的对抗中再次崩裂,渗出血珠,她却浑然不觉。
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并未通过酉影直接“观看”静心苑内的情形。
过度的窥探,尤其是在皇室供奉可能留有后手的地方,风险太大。
但他能通过魂契,感受到酉影传递来的、关于吴怀冬生命状态和情绪波动的模糊感知。
就在刚才,那原本如同一潭死水、近乎湮灭的情绪波动,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但确实存在的……涟漪。
像是沉睡的猎物,鼻尖终于触碰到了精心布置的香饵。
他端起手边早已凉透的茶,唇边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冰冷弧度。
第一步,成了。
那缕经由德妃之手、巧妙伪装、最终由最不起眼的小太监送入的“清心宁神香”,成功地穿透了层层封锁,触碰到了那头濒死羔羊的感知。
这香,并非为了救她。
而是为了唤醒她。
唤醒她那被绝望压抑的、对“生”的本能渴望,哪怕这渴望,最终将引她走向更深的、由他掌控的陷阱。
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书案上摊开的一张京城简图上。
乌圆之前标注的几个点格外醒目——“胡记香料铺”(沙蝎宗据点)、“听风楼”、“墨韵斋”(八皇子常去之处)。
太子的毒蝎,八皇子的暗探,还有那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父皇……
这盘棋,每一颗棋子都在动。
而他手中,又多了一枚看似无用、却可能在某些时刻发挥奇效的棋子——那头被香饵勾起一丝生念的羔羊。
他需要耐心。
需要等待这香饵的效果发酵,等待吴怀冬在绝望与那丝诡异平静的拉扯中,精神达到某个临界点。
那时,才是他落下下一步,真正将她纳入掌控的时机。
他闭上眼,神识沉入体内,那被系统规则隐隐束缚、却无时无刻不在咆哮的魔魂,享受着这由他人痛苦与希望交织而成的、甜美而残酷的养料。
狩猎,需要耐心。
尤其是狩猎一头心死的羊。
他很有耐心。
窗外,春雨不知何时又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敲打着琉璃瓦,发出连绵不绝的细碎声响,仿佛在为这皇城之中,无声的博弈与挣扎,奏响一曲冰冷的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