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书房一番对谈后,崔玥璃彻底陷进了从未有过的迷茫与挣扎里。
她夜不能寐,翻来覆去琢磨那日的每个细节,想从吴怀瑾的话里挑出点破绽。
「难道我这些年的修行路,打一开始就走歪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就像毒蛇似的啃着她的道心。
她试着按自己的法子运转功法,却总不由自主想起吴怀瑾的质疑,灵力流转间竟真冒出丝从前没察觉的滞涩。
崔玥璃按剑站在殿门内侧的阴影里,目光习惯性扫过殿内每个角落,最后还是落在那捧书的稚嫩身影上。
就在这时,吴怀瑾像是不经意翻过一页书,头也没抬,清越的童音在静悄悄的殿里响起来:
玥璃姐姐,《清水凝心诀》讲究心如止水,映照万物。可水太清了就养不了鱼,真能看全大道的模样?
比如对力量的贪念,想超过同辈的执念,甚至那点对崔氏元婴之姿期待的厌烦和抗拒,它们去哪儿了?
崔玥璃浑身猛地一颤,按在剑柄上的手指猛地攥紧,指节都泛了白。
他怎么会知道?
连她自己都只在深夜打坐时,偶尔能抓着点对家族重望的烦躁。
这点心思她从不敢露,甚至不敢深想。
她张了张嘴想反驳,却觉得喉咙堵得慌,脑子里一片空。
看着她说不出话的样子,吴怀瑾的视线终于从书上挪开,淡淡扫了她一眼。
答不上来?
他轻轻合上书,“啪”的一声响,在安静里听得格外清,
那换个问法。你一直得意的炼气巅峰修为,灵力纯、根基稳。
可你没察觉吗?
每次灵力行到关,总比想的多耗一息时间,别看这一息短,就是你冲筑基时,那道其实早定好的坎儿的根由。
又是个她没法立刻答,却隐隐觉得说到点子上的问题!
云袖和云香似是觉出气氛不对,但她们只看见殿下在和崔小姐“聊”修行上的事,崔小姐像是被问住了,脸白得跟纸似的。
云袖手上的动作没停,就是眼神里多了点困惑;云香眨了眨眼,觉得殿下懂的真多,连崔家那天才小姐都辩不过他。
看来还是不知道。
吴怀瑾的声音里听不出嘲讽,就只是陈述事实的平淡。
那最后一个问题。
他微微往前倾了倾身,目光像根冷探针,锁着崔玥璃发颤的瞳孔:
你知道啥是吗?你以为的世界,你信了一辈子的修行路,你扛着的家族荣耀,你自己当宝贝的名头...这些要是本王告诉你,可能只是井底的蛤蟆看见的天?
轰——!
崔玥璃只觉得脑子里像有惊雷连着炸,震得她魂都晃了,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骄傲着的一切,在这个看着才几岁的皇子轻描淡写的三问里,竟显得这么晃悠!
但那惊骇深处,一种更隐秘、更扭曲的东西破土而出——一种近乎愉悦的崩坏感。
她看着吴怀瑾,看着他那张精致却没半点表情的脸。
头回清清楚楚意识到,她和他的差距,不是修为差几重,是生命层次和智慧维度上跨不过的沟。
在他跟前,她那所谓的“天才”,就是个笑话似的标签。
我...我...
她费劲吐出俩字,却发现自己连组织话的劲儿都快没了。
身体开始细微地颤抖,不是因为冷,而是某种兴奋的痉挛。
她知道,有什么东西正在死去,而她渴望那死亡来得更彻底些。
吴怀瑾重新靠回引枕,接过云香正好递来的温茶,抿了一口,仿佛刚才就是闲扯了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认知的笼子,比铁打的牢还难挣开。
他放下茶盏,声音平淡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砸了它,你说不定能着见点真的边儿。要是守着不挪窝,你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就是只井底蛙,永远碰不着真的力量和...长生。
他不再看她,对云袖、云香轻声说:
有点累了,你们先出去吧。
是,殿下。奴婢告退。
云袖、云香柔声应着,轻手轻脚退了偏殿。
崔玥璃还僵在原地。
她觉得自己的道心正在一寸寸碎,那些曾经信到骨子里的东西全在塌。
崔玥璃像刚醒似的,迈着发僵的步子,一步一步挪到榻前。
她下意识伸出发颤的右手。
吴怀瑾还闭着眼养神,却准准扣住她的手腕。
他的手指温乎乎的,和她冰凉的皮肤成鲜明的对比。
下一秒,一股精纯又温和的《清水凝心诀》灵力,涌进她快干了的经脉。
更让她惊的是,那些冲筑基失败留下的、连族老都没辙的暗伤,在这股灵力养着的时候,竟传来阵麻痒的愈合感。
他连她冲筑基失败的私事都门儿清。
他竟肯耗自己的灵力,帮她顺经脉、治暗伤!
这比任何话都有冲击力。
族里长辈只会让她勤修,啥时候有人能直接“修”她的道基?
这种近乎“造主”似的手段,让她在极致的怕里,冒出来点扭曲的依赖和敬服。
在这极致的恐惧里,一股扭曲的依赖与敬服疯狂滋长。
看来崔氏送来的,
吴怀瑾松开手,带着股居高临下,
连自己这都护不好。下去吧,好好想本王今儿的话。想不明白,你这辈子也就到这儿了。
他挥了挥手,像赶只碍眼的飞虫。
崔玥璃愣愣看着自己的手腕,那儿还留着精纯灵力的余温,还有他指尖的触感。
她费劲弯下腰,头回从骨子里觉得自己渺小,还冒出来点想被“捏”成型的冲动。
这冲动让她怕,可又藏着点说不清的盼头。
是...殿下。玥璃...告退。
她的声音干得发哑,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