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的黄昏,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皇城宫墙涂抹上了一层近乎悲壮的橘红色。
一道旨意,如同投入死津的巨石,在看似平静的宫廷表面,激起了压抑的波澜。
七公主吴怀冬,褫夺所有封号食邑,保留宗室身份,由掖庭狱移至偏僻荒凉的“静心苑”居住,非诏不得出,需终身静思己过,忏悔罪责。
所有涉及巫蛊、邪神之事,对外皆以“癔症突发”、“邪祟入体”为由遮掩。
这个结果,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虽失了权势自由,却保住了性命和宗室名分,对于犯下如此大罪的公主而言,已近乎是皇恩浩荡。
然而,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份“浩荡”背后,是远比掖庭狱更加森严、更加令人绝望的囚禁。
静心苑,名副其实,却更像一座精心打造的活人墓。
它坐落在最西边的角落,紧挨着那片不祥的冷宫区域,却比冷宫更加寂寥,也更加戒备森严。
低矮的宫墙被加高、加固,墙上布满了防止攀爬的尖锐铁藜。
朱漆剥落,露出里面灰败而坚硬的砖石,仿佛一张麻木冷酷的脸。
苑门是厚重的铁梨木,包裹着铁皮,日夜由四名气息沉凝皇帝亲卫把守。
他们如同石雕,不受任何贿赂,不近任何人情,只认皇帝手谕和特定的令牌。
苑墙外围,更有两队侍卫交叉巡逻,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沉重,如同敲打在人心上的警钟。
庭院内,杂草已被清理一空,露出光秃秃的地面,无处藏身。
仅有的几株老树也被修剪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
殿宇内部陈设简陋到近乎苛刻,一床、一桌、一椅,此外别无长物。
窗户被从外部钉上了坚固的木条,只留下狭窄的缝隙透气和投下些许微弱的光线。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混合了灰尘、霉味和淡淡驱虫药草的气味,冰冷而死寂。
当吴怀冬被两名面容刻板、沉默不语的老嬷嬷“送”到这里时,她身上已换了一件毫无纹饰的的素青色粗布衣裙。
却无法完全掩盖她窈窕起伏的身段,反而因过于简朴而越发凸显出那不盈一握的纤腰与过于饱满的胸口轮廓。
昔日瀑布般流光溢彩的青丝,如今只用一根最普通的木簪草草挽起,露出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脖颈和脸颊。
她低垂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脚步虚浮,任由嬷嬷引着,像个被抽走了所有提线的木偶,走进了这座为她准备的华美囚笼。
行走间,素布裙摆下隐约可见一截伶仃的脚踝,苍白纤细,仿佛轻轻一折就会断裂,却莫名勾动着观者心底最隐秘的施虐欲与保护欲。
沉重的铁门在她身后“哐当”一声合拢,落锁的声音清晰刺耳,彻底隔绝了外界。
两名老嬷嬷并未离去,她们如同两道沉默的影子,一左一右守在了内殿的门帘之外,呼吸微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监视意味。
她独自站在空旷、昏暗、冰冷的殿中央,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
殿内唯一的烛火在桌上摇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投在墙壁上,更添几分阴森。
时间在这里仿佛凝固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刻,或许是一个时辰。
就在这绝对的寂静与孤立中,一种极其细微的声音,突兀地在吴怀冬的脑海深处响起。
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冰冷,平静,不容抗拒。
“看来,皇姐对新居所,尚能适应。”
是吴怀瑾的声音!却不是通过耳朵听见,而是直接烙印在她的意识里!
吴怀冬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是惊骇,是难以置信。
她环顾四周,除了烛火投下的晃动阴影和门外两道沉默的老嬷嬷轮廓,空无一人。
“谁?!你在哪里?”
她下意识地低喝出声,声音因紧张而更加干涩嘶哑。
“我在哪里,并不重要。”
那意念传来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丝嘲讽,
“重要的是,你在这里。而我能找到你。”
清晏殿密室内,吴怀瑾并未亲临那戒备森严的静心苑。
他盘膝而坐,通过与酉影(春桃)魂契相连的“洞观羽”正散发着微不可察的温润光泽。
他不仅能共享酉影的视野,更能借助酉影作为灵媒,将自身的神念跨越空间,精准地投射到酉影所能感知到的特定位置。
酉影本人,或许正以某种合理的身份,停留在静心苑外围某处视线死角,。
她的“洞观羽”如同一个无形的锚点,为吴怀瑾的神念提供了坐标和通道。
“拜你所赐。”
吴怀冬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咬牙切齿地低语,声音里充满了压抑的恨意。
“不,是拜皇姐自己所赐。”
那意念冰冷地纠正,
“若非你贪图不属于自己的力量,行差踏错,又何至于此?我,不过是给了你一个……不至于立刻烂死在狱中,还能保留些许价值的选择。”
“如今又是我假造证据,你才还未死”
那无形的意念仿佛向前“逼近”了一步,在她感知中带来了更强的压迫感。
“记住,”
意念的声音带着绝对的威严,每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灵魂上,
“从你低头的那一刻起,你的命,你的仇恨,你残存的知识和价值,都不再属于你自己。它们属于我。你,吴怀冬,从现在起,只是我手中一件比较特殊的工具。而工具,没有质疑主人的资格。”
一股无形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力量拂过她的感知,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虚虚擦过她的脸颊。
吴怀冬浑身剧颤,屈辱和恐惧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到那苍白的唇瓣被咬出一抹惊心的嫣红,指甲深陷入掌心,才没有让自己瘫软下去。
所有的抵抗,在这无声无息、却又无处不在的掌控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她最终深深地低下头,将所有翻腾的怨毒与不甘强行压下,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回应:
“……明白。”
“静心苑,是你最后的容身之所,也是你证明价值的工坊。”
吴怀瑾的意念继续传来,不容置疑,
“在这里,把你所有关于‘晦影石’、关于那些禁忌阵法、关于如何与‘门’后存在沟通的知识,一点不剩地,想起来,写下来。你会得到必要的纸笔。”
“等着我的下一步指令。在你证明自己还有用,并且学会绝对的服从之前,这里,就是你的全世界。外面那些守卫,既是为了看住你,也是为了……确保不会有不相干的人,来打扰我们的‘交流’。”
话音落下,那萦绕在她脑海中的冰冷意念,如同潮水般倏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殿内,重归死寂。
只剩下烛火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以及门外老嬷嬷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吴怀冬依旧僵硬地站在原地,像一尊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的石像。
一滴冰冷的液体,终于不受控制地顺着她苍白的面颊滑落,无声地砸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被灰尘吞噬。
是绝望的泪,还是仇恨凝结成的冰?
亦或是,在这极致压抑的掌控下,某种扭曲的悸动开端?
窗外,夜色如墨,彻底笼罩了这座孤岛般的宫苑。
静心苑,这座皇城遗忘的角落,成为了囚禁鬽魔的绝狱,也成为了魔尊手中,一处无需亲至便能绝对掌控的隐秘棋局。
驯服,在无声中,已然开始。
而猎物那惊心动魄的美丽与挣扎,本身就是这场驯服中最诱人、也最残酷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