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晏殿密室。
那西域女刺客被除去了一切可能藏匿利器的外衣,只余一身单薄的、染着血污与尘土的素色内衫。
戌影下手极有分寸,封禁了她全身灵力,卸掉的下巴也已接回,但右腕的骨裂和左肩被刻意加重封锁的伤口,让她连动一动手指都牵扯着钻心的痛楚。
她像一头被折断四肢、剥去利爪的野兽,蜷在冰冷的石面上,唯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不屈的、混杂着仇恨与桀骜的火焰。
吴怀瑾站在石榻前,垂眸审视着她。
他没有说话,目光平静无波,像是在打量一件刚从土里掘出的、锈迹斑斑的古器,评估着其原本的锋锐与重新打磨的价值。
空气凝滞,只有女刺客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带着血沫的嘶响。
“名字。”
良久,吴怀瑾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骨髓的冰冷质感,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回荡。
女刺客猛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黏在汗湿的额角,她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带着浓重异域口音、却异常清晰的官话嘶吼道:
“要杀便杀!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你们这些肮脏的中原猪猡!”
她的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狠狠剐向吴怀瑾,充满了刻骨的仇恨,那仇恨并非仅仅针对眼前的俘虏者,似乎囊括了所有她认知中的“中原人”。
戌影跪在在吴怀瑾身侧阴影里,闻言眼神一寒,就要上前,指间已有幽光流转。
吴怀瑾微微抬手,止住了戌影的动作。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向前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眼睛。
“你的族人,在猎场刺杀太子。”
他语气平淡地陈述,仿佛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用的是蚀骨灵箭。”
女刺客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底深处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痛楚与……更深的恨意。
她咬紧了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却没有反驳。
“戌影为救我,挡了那一箭,重伤濒死。”
吴怀瑾继续道,目光扫过她左肩和右腕的伤,
“而你,是那次行动失败后,侥幸逃脱,还是……后续派来的复仇者?”
女刺客死死瞪着他,胸膛剧烈起伏,依旧一言不发,但那紧抿的嘴唇和微微颤抖的身体,泄露了她内心的激荡。
吴怀瑾并不需要她的回答。
他缓缓蹲下身,与她的视线平齐。
这个动作让他脱离了那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却带来另一种更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他靠得很近,近到能闻到她身上混杂着血腥、汗水和某种西域特有香料的味道。
“太子府的奴隶买卖,合法。”
他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慢条斯理地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她的心里,
“你的族人,是战俘?还是被掳掠贩卖的?按照大夏律,刺杀皇子,株连九族。”
女刺客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中的火焰几乎要喷薄而出.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被身上的剧痛和灵力封禁死死按在原地,只能从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律法……”她嘶哑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笑话,笑声扭曲而悲凉,“律法……就是你们……夺人家园、掳我姊妹、驱我族人如牲口的……借口吗?!”
她的声音因为激动和伤势而断断续续,却带着一种泣血般的控诉。
吴怀瑾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动容。待她喘息稍平,他才淡淡开口:
“所以,你恨。恨太子,恨大夏,恨所有中原人。你想复仇,哪怕飞蛾扑火。”
他伸出手,并非触碰她,而是悬在她左肩伤口的上方。
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却精纯温和的《太素蕴灵诀》灵力,那灵力带着安抚和滋养的气息,缓缓渗入她火辣刺痛的伤口。
女刺客身体猛地一颤,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警惕与排斥。
痛楚被驱散了一部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让她感到羞耻的轻松感。
她咬破了嘴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试图用更尖锐的痛苦来掩盖身体那可耻的反应。
但那一丝灵力是如此精纯,与她体内肆虐的阴寒掌力及剧毒残留格格不入,却奇异地抚平了最尖锐的撕裂感。
你……”
她喉咙里挤出破碎的音节,眼中除了恨意,此刻还混杂了难以置信的混乱。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羞辱她吗?
让她在最深的痛苦中尝到一丝甜头,然后再狠狠碾碎?
“感觉到了吗?”
他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种疏离的俯视姿态,
“你的痛苦,你的生死,甚至你此刻感受到的这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舒适’,都在我一念之间。”
女刺客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这次不仅仅是因为伤势和愤怒。
一种源自本能的恐惧攫住了她。
他说得对。
她像砧板上的鱼,连疼痛的程度都由他掌控。
这份认知比任何酷刑都更摧毁她的心防。
“复仇,需要力量,需要机会,更需要……活着。”
他的声音清晰地传来,像魔鬼的低语,钻进她混乱的意识,
“你现在的样子,连站都站不稳,拿什么复仇?”
他转过身,走向密室的石桌,背对着她,声音清晰地传来:
“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机会。”
女刺客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的背影。
“你不是恨太子吗?”
吴怀瑾拿起石桌上的一枚玉简,在指尖把玩,
“本王与太子,亦非同道。”
他侧过脸,余光扫过石榻上那瞬间绷紧的身影。
“臣服于我。你的命,你的仇恨,归我所有。作为交换,我会给你力量,给你亲手向太子复仇的机会。”
他的语气没有任何煽动,只有冰冷的陈述,仿佛在谈一笔交易。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拒绝。”
他转回身,目光再次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深邃得如同寒潭,能吞噬一切光亮,
“然后,带着你无用的骄傲和仇恨,在这里慢慢腐烂。或者,我把你交还给东宫,想必太子会很乐意……好好‘招待’你这位差点要他命的西域‘烈马’。”
“烈马”二字,他咬得稍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
女刺客的指甲深深抠进石榻的边缘,粗糙的石屑嵌入指缝。
她死死地盯着吴怀瑾,眼神剧烈地挣扎着。
族人的惨状,姊妹被掳掠时的哭喊,太子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以及眼前这个男人冰冷而充满诱惑的话语,在她脑中疯狂交织。
臣服?
向另一个中原人,另一个可能的仇敌?
还是……死亡?
或者落入太子手中,遭受比死亡更可怕的屈辱?
活着……复仇……
这两个词,像魔咒一样,在她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盘旋。
她看着吴怀瑾那双没有任何温度的眼睛,那里没有怜悯,没有同情,只有绝对的冷静和……
一种她无法理解的、仿佛能主宰一切的力量。
把仇恨交给他?
把命交给他?
换取一个复仇的可能?
哪怕那意味着从此失去自我,成为他手中的刀?
良久,良久。
她眼中那狂燃的、不屈的火焰,仿佛被一层冰冷的灰烬覆盖,渐渐黯淡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绝望、不甘和一丝疯狂决绝的死寂。
她极其缓慢地,用一种几乎耗尽了所有力气的动作,低下了她那始终高昂骄傲的头颅。
额头,轻轻抵在了冰冷粗糙的石榻面上。
没有言语。
但这个动作,已经代表了一切。
这匹来自西域、身负血仇的烈马,在折断了腿骨、耗尽了力气之后,终于……被迫低下了她高傲的头颅。
吴怀瑾看着她微微颤抖的后颈,那里线条流畅而有力,此刻却充满了脆弱的屈服。
他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驯服烈马,第一步,折断其傲骨,让其认清现实。
现在,骨头已经断了。
接下来,就是接骨,上药,以及……套上辔头。
他淡淡开口,对戌影吩咐道:
“带下去,治好她的伤。用‘缚灵锁’。”
“是。”
戌影躬身领命,走上前,如同拖拽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将瘫软在石榻上的女刺客拉起。
女刺客没有任何反抗,任由戌影动作,只是在她被拖过吴怀瑾身边时,那双原本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抬起,最后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空洞,死寂,却又在最深处,埋藏着一颗名为“复仇”的的毒种,以及一丝刚刚萌芽的对这份“绝对掌控”的扭曲关注。
吴怀瑾接收到了这个眼神。
他轻轻摩挲着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太素蕴灵诀》灵力的温润触感,以及……
方才那女刺客眼中一闪而过的、除了仇恨之外的复杂微光。
恩威并施,摧折傲骨,再予一线扭曲的希望。
这才是驯兽的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