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怀瑾脚步虚浮地走出养心殿时,春日温暖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竟有些刺目。
他微微眯起眼,抬手用宽大的袖袍遮挡了一下。
“殿下,小心台阶。”
云袖轻声提醒,扶着他的手臂稳健而轻柔。
吴怀瑾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他能感觉到身后养心殿那扇沉重殿门内投射出的、来自他两位“兄长”的复杂目光,有审视,有猜忌,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这就够了。
回到清晏殿,殿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吴怀瑾脸上那副强撑的“病弱”与“坦荡”瞬间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冰冷的锐利。
他不需要再伪装给任何人看。
“主人!”
三道身影几乎在他踏入书房的瞬间,便从不同的阴影处闪现,齐刷刷地双膝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
戌影依旧是一身玄色劲装,墨发高束,姿态恭顺如磐石,周身气息却带着未散的凛冽。
午影靛青色劲装勾勒出矫健身形,脸上“隐息嚼”冰冷,露出的眼眸中担忧与杀意交织。
乌圆则是灰色宫女打扮,伏在地上,小小的身体微微颤抖,既是后怕,也是愤怒。
“奴等护卫不力,令主人受扰,请主人责罚!”
戌影的声音沉闷而带着请罪的决绝。
吴怀瑾走到书案后的乌木大师椅前,缓缓坐下,没有立刻叫她们起身。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揉着眉心,感受着神魂深处因强撑病体、应对帝王威压而加剧的隐痛,以及……识海中那依旧刺目的负功德值。
养心殿那一跪,一番“请罪”,看似无功而返,实则不然。
他在皇帝心中进一步固化了“仁弱”、“忠孝”、“可掌控”的形象,同时也在太子与八皇子之间埋下了一根刺。
姜贵妃的毒计,反而成了他表演的舞台。
只是,功德……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跪伏的三人身上。
“戌影。”
“奴在!”
戌影立刻应声,头颅未抬。
“投毒之人,处置干净了?”
“回主人,两名太监已‘意外’失足落井,所有直接线索已断。”
“姜贵妃宫中经手此事的管事嬷嬷,三日内会‘暴病身亡’。”
戌影的声音冰冷无波,汇报着血腥的结果。
吴怀瑾点了点头,对此结果并不意外。
戌影办事,向来干净利落。
“乌圆。”
“奴在!”
乌圆连忙应声,声音带着一丝紧张。
“证据送到太子府,反应如何?”
“回主人,太子府内似乎起了不小的骚动,太子殿下当场砸了书房的一方端砚。”
“之后……之后他秘密召见了詹事府几位属官,应是……应是怀疑此事乃八皇子或皇后所为,意在构陷于他,并借机打击主人您……”
乌圆小心翼翼地汇报着,将自己探知的情报一一道来。
吴怀瑾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狗咬狗,正是他想看到的。
“午影。”
“奴在!”
午影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眸中带着尚未平息的厉色。
“你的腿,恢复得如何?”
吴怀瑾的目光落在她即使跪着也显修长有力的双腿上。
午影身体微微一绷,沉声道:
“回主人,已无碍!随时可为主人效死!”
“很好。”
吴怀瑾淡淡应了一声,不再说话。
书房内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的噼啪声。
跪在地上的三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主人的最终裁决。
良久,吴怀瑾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依旧冰冷:
“今日之事,尔等虽有失察之嫌,然后续处置尚可。”
“功过相抵,起来吧。”
“谢主人恩典!”
三人齐声应道,这才如蒙大赦般站起身,却依旧垂首躬身,不敢直视。
吴怀瑾挥了挥手:
“都下去吧。”
“戌影,加强清晏殿戒备,没有本王允许,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
“是!”
戌影领命,身影一晃,便融入阴影之中。
午影和乌圆也恭敬行礼,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书房内重归寂静。
吴怀瑾独自坐在椅中,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余晖将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
他抬起手,看着自己修长却略显苍白的手指。
养心殿那一跪,金砖的冰冷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膝盖和额头。
伪善之路,步步惊心。
今日他看似涉险过关,甚至略有收获,但系统的枷锁,负数的功德,依旧如同跗骨之蛆,提醒着他前路的艰难。
他需要更多的“善行”,更需要……将这些“善行”带来的影响,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于他掌控局面的力量。
清晏殿外,暮色四合,皇城的灯火次第亮起,如同一只只窥探的眼睛,注视着这座吞噬了无数野心与生命的巨大牢笼。
而殿内的猎手,在短暂的休憩后,将继续编织他的罗网,等待着将一切阻碍他超脱轮回、成就永恒的猎物,一一纳入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