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长窗洒入清晏殿内室,在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斑驳光影。
吴怀瑾已起身,披着一件月白暗云纹软绸寝衣,赤足踏在厚厚的波斯地毯上。
云香跪在他脚边,正用浸了玫瑰露的温软丝帕,小心翼翼地擦拭他略显苍白的足踝。
少女低着头,鸦青鬓发间露出一段细腻脖颈,耳根透着薄红。
“殿下,”
云袖端着一盏刚煎好的参汤进来,她穿着一身杏子黄绫袄,下系湖色百褶裙,臂间挽着条浅金披帛,
“先用些汤暖暖胃。”
她将白玉盏放在一旁的小几上,声音温软,
“今日天色尚好,可要奴婢将窗再开大些?”
吴怀瑾淡淡“嗯”了一声,目光却落在窗外那株开得正盛的白玉兰上。
参汤的温热滑入喉管,却驱不散神魂深处那丝附骨之疽般的隐痛。
识海中那刺目的-129功德值,如同无声的嘲讽。
他需要更快的进展。
“更衣。”
他起身,声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微哑。
云袖云香连忙上前伺候。
今日他选了一身墨青色暗银竹纹常服,玉带束腰,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羊脂玉簪挽起,少了几分病气,多了几分清雅疏淡。
只是那双眼,依旧深不见底,映不出半分暖意。
辰时三刻,静心苑。
吴怀冬蜷在角落里,身上紧紧裹着那件深青色棉袍,怀中死死抱着那个素白瓷瓶。
一夜过去,瓶中的“清魂露”香气已经淡去,但那片刻的安宁与解脱感,却如同烙印般刻在她神魂深处。
她嗅着瓶中残余的香气,努力回味着那份宁静。
这香气让她暂时逃离了这令人窒息的囚笼,让她恍惚间仿佛看到了母妃。
当香气散尽,现实的冰冷与绝望便再次将她淹没,让她更加迫切地想要再次获得那种解脱。
“活着……有用……”
那两个冰冷的词汇再次在脑海中回荡。
巳时初,都察院李御史府邸。
李御史年约四旬,面容清癯,穿着深青色御史官袍,正端坐书房,眉头紧锁地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帛书。
帛书上记录着太子门下几个官员贪墨漕银的证据,条理清晰,证据确凿。
“父亲,此物从何而来?”
李御史的长子,同样在都察院任职的李少卿低声问道。
李御史摇了摇头,面色凝重:
“今早发现置于书房案头,不知何人所为。”
他沉吟片刻,
“但这些证据……不似作假。”
“会不会是八皇子……”
李少卿欲言又止。
李御史抬手打断了他:
“不必猜测。既然证据送到我们手上,便是天意。”
他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漕运关乎国本,贪墨之事,绝不能姑息!准备一下,明日早朝,本官要当庭弹劾!”
“是!”
李少卿躬身领命,眼中也燃起斗志。
午时初,太子东宫。
吴怀仁暴怒的声音几乎要掀翻书房的屋顶,他一把将案几上的茶具全部扫落在地,碎片和茶水四溅,吓得宫人跪伏一地,瑟瑟发抖。
“废物!一群废物!”
他面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指着幕僚的鼻子骂道:
“让你们查了这么久,连是谁在背后搞鬼都查不出来!”
“现在倒好,李铁面那个老东西要当庭弹劾!”
“你们让本宫的脸往哪搁!”
幕僚战战兢兢地跪地:
“殿下息怒!臣等无能!”
“李御史手中的证据,似乎……似乎与之前京兆尹收到的那些有关联。”
“下手之人,对漕运之事极为熟悉,怕是……蓄谋已久。”
“蓄谋已久?”
太子眼神凶狠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给本宫查!加派人手!”
“盯紧老八、老九,还有老二!老三!老六!一个都别放过!”
“滚!”
众人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当书房厚重的门被关上,内外隔绝。
吴怀仁脸上那滔天的怒火,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瞬间抹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缓缓坐回椅中,抬手揉了揉眉心,眼中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厌倦。
这点小事,还不值得他真正动怒。
漕银贪墨,弃车保帅便是,伤不了他的根本。
但“太子暴戾无脑”的形象,必须深入人心。
他需要这场怒斥,需要摔碎的茶具,需要让所有人,包括他身边的心腹,都坚信他此刻已方寸大乱。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紫檀木的扶手。
真正的重点是,那个在背后递证据的人。
能如此精准地拿到证据,又能如此巧妙地送到李铁面面前……
他的目光投向窗外,眼神锐利如刀。
是那个一直病恹恹的九弟,或者那个惯会做表面文章的八弟?
这场戏,才刚刚开始.
未时三刻,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独自坐在案前,指尖的青玉扳指在透过窗棂的阳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乌圆刚刚回报,李御史已决定明日早朝弹劾,太子那边乱作一团,八皇子依旧在静观其变。
一切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
「酉影。」
他意念微动。
「奴在。」
远在静心苑外的酉影立刻回应。
“静心苑那边,‘清魂露’效果如何?”
「回主人,目标对香露带来的宁静效果极为看重,情绪明显稳定。」
「今日送食时,她主动询问是否还有‘香’。」
「情绪较之前稳定,但对‘指令’的理解仍停留在表面。」
「神魂波动中,依附感持续增强,但自主意识尚未完全消退。」
吴怀瑾眼底闪过一丝冷芒。
依赖是第一步,但还不够。
他需要这头“羊”彻底放弃思考,完全听从他的“指令”。
他切断与酉影的联系,目光转向书房内侧的阴影。
“戌影。”
玄色身影应声而现,双膝跪地,额头触地:
“奴在。”
“崔家那边,处理干净了?”
“回主人,已处理妥当。崔家暂时不会再提相看亲事之事。”
戌影的声音沉闷而恭顺。
吴怀瑾微微颔首。
他不需要任何不确定的因素,影响他手中这把锋利的“刀”。
“那批‘货’,处理得如何?”
“已按主人吩咐,通过黑市渠道散出,所得银钱皆已存入隐秘账户,无人察觉。”
“很好。”
吴怀瑾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弧度。
黑暗中的资源,往往比明面上的“善举”更有用。
申时末,城西,某处隐秘的仓库。
午影(阿娜尔)靠墙而立,身上依旧是那套灰褐色的粗布衣裳,脸上涂抹得暗黄。
她刚刚与黑市商人完成了最后一笔交易,将主人指定的那批“货”换成了沉甸甸的金锭。
脸上那副“隐息嚼”冰冷地贴合着皮肤,禁锢着她的表情,只露出一双寒潭般的浅褐色眼眸。
完成任务的轻松感并未持续太久,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空虚。
脑海中,族人惨死的画面与太子吴怀仁那张令人憎恶的脸交替闪现。
鲜血染红了戈壁,姐姐们被凌辱时的哭喊犹在耳边......那股蚀骨的恨意,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心脏,让她夜不能寐。
唯有想起主人,想起那双深不见底、却能给她力量复仇的眼眸,这恨意才会转化为一种冰冷的、决绝的信念。
她像一匹刚刚卸下重负的骏马,茫然地站在原地,不知下一程该奔向何方。
唯有想起主人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和那句“你的‘腿’,本王还有大用”,她心中才会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火苗。
那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唯一的方向。
她知道,只有紧紧跟随主人,听从主人的每一个命令,她才能获得力量,才能接近那个高高在上的仇人,才能让太子血债血偿!
这份恨,是支撑她忍受所有训练、所有屈辱的唯一动力,也是她将手中利刃磨得更加锋锐的磨刀石!
她将金锭仔细收好,身形再次模糊,如同融入阴影般消失在仓库外的巷道里。
接下来,她需要去处理名单上最后一个目标——一个知道太多秘密、即将被灭口的漕帮账房。
酉时初,静心苑。
吴怀冬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目光空洞地望着那扇紧闭的铁门。
怀中的瓷瓶已经彻底没有了香气,那份短暂的安宁也随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焦躁与渴求。
“香……给我香……”
她无意识地喃喃自语,手指紧紧抠着棉袍粗糙的布料。
就在这时,那阵极其微弱、仿佛直接在她脑海中响起的意念,再次悄然触碰了她的神魂。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词汇,而是一段模糊的、断续的影像——
一个精致的香囊,掉落在一片荒芜的庭院中。
香囊的样式很熟悉,像是……像是她母妃生前最喜欢的那一只。
影像一闪而逝,却在她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母妃的香囊?
在某个庭院?
这是什么意思?
是提示?
还是……指令?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一种混合着惊恐、茫然与一丝扭曲希望的光芒。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做,但那句“活着……有用……”如同魔咒般驱使着她。
她必须弄清楚!
必须找到那个香囊!
只有这样,她才能证明自己“有用”,才能再次获得那能让她暂时解脱的“清魂露”!
一种被无形之手推动的、身不由己的感觉,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她像一只被套上缰绳、蒙住眼睛的羔羊,明知前方可能是悬崖,却不得不顺着牧人的指引,一步步向前。
戌时三刻,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指尖的青玉扳指在宫灯映照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功德值,依旧顽固地停留在-129。
李御史的弹劾,漕帮残余的清理,对吴怀冬的精神控制……这些举动似乎都被那该死的规则判定为“动机不纯”,功德增长微乎其微。
伪善之路,果然步步维艰。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神魂深处依旧存在的隐痛,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而笃定的弧度。
无妨。
他有的是时间和耐心,将这世间一切“善”与“恶”,皆化为登临永恒的踏脚石。
圈中羊已开始焦躁,猎网正在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