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清晏殿内室只点了一盏琉璃宫灯,昏黄的光晕将吴怀瑾的身影投在屏风上,拉出一道孤峭的剪影。
他刚沐浴完毕,只穿着一件素白软绸中衣,墨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滴落,在名贵的波斯地毯上洇开深色痕迹。
云袖跪在他身后,用一方雪白的棉巾,细细为他绞干长发。
少女指尖微凉,动作轻柔,带着茉莉头油的淡雅香气。
她今日穿着一身藕荷色绣缠枝莲纹的宫装,领口微敞,低眉顺目间,自有一股温婉风情。
“殿下,头发需得绞干些,仔细着了凉。”
云香端着一盏刚沏好的热茶进来,轻声软语。
她是一身湖碧色绫裙,外罩鹅黄比甲,显得娇俏可人。
她先将茶盏置于小几上试了温度,才捧至吴怀瑾手边。
吴怀瑾接过茶盏,指尖无意间触碰到云香微凉的指尖。
少女如同受惊般微微一颤,飞快地收回手,耳根泛起薄红,垂首退至一旁。
他并未在意,只慢慢呷了一口茶。
温热的液体滑入喉管,却化不开神魂深处那丝附骨之疽般的隐痛。
识海中那-128的功德值,如同悬顶之剑,时刻提醒着他前路的艰难。
静心苑那头“羊”已初现驯服之态,香囊的诱饵也已抛出。
是时候,让她迈出第一步了。
“戌影。”
他放下茶盏,声音在寂静的内室中显得格外清晰。
话音未落,那道玄色身影便如同从未离开过一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内室角落的阴影里,双膝跪地,额头触地,姿态恭顺如最沉默的磐石。
“奴在。”
“明日,将这样东西,‘不慎’遗落在静心苑送食的宫女经过的宫道旁。”
吴怀瑾从袖中取出一物,那是一枚半旧的、绣工精致的丁香色香囊,囊身绣着几丛兰草,正是他通过酉影植入吴怀冬脑海中的影像之物。
“确保,只有‘该看到的人’能看到。”
“奴明白。”
戌影双手接过香囊,未曾多看一眼,便将其妥善收起,再次叩首,身影一晃,便融入阴影,消失不见。
动作流畅精准,没有一丝多余,如同最忠诚的獒犬,完美执行着主人的每一个指令。
翌日清晨,细雨霏霏。
负责给静心苑送早膳的小宫女提着食盒,缩着脖子,匆匆行走在湿滑的宫道上。
行至一处拐角,她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食盒也晃了晃。
她低呼一声,稳住身形,下意识地低头检查食盒,眼角余光却瞥见墙角草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好奇地凑近一看,竟是一个半旧的丁香色香囊,做工精致,只是沾了些许泥水。
小宫女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敢捡拾,只当是哪个宫人不小心遗失的,提着食盒继续匆匆赶往静心苑。
她并不知道,在她离去后,一道几乎与湿漉漉宫墙融为一体的淡绿色身影,悄无声息地自不远处檐角滑下,发间那枚“洞观羽”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流光,将方才的一切尽收眼底。
静心苑内,吴怀冬一夜未眠,眼下一片青黑。
她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脑海中反复回放着那个香囊坠落的影像,焦灼与渴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咚”的一声轻响,食盒从小窗递了进来。
吴怀冬如同被针刺般猛地抬起头,死死盯住那送食的窗口,喉咙干涩发紧。
机会!
这是她唯一的机会!
就在那小宫女即将关上小窗的瞬间,吴怀冬用尽全身力气,扑到窗边,嘶哑地、语无伦次地低喊道:
“香……香囊!兰草……丁香色……掉……掉了!”
她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度的紧张。
那小宫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对上吴怀冬那双布满血丝、充满疯狂渴求的眼睛,更是心惊胆战,慌忙“砰”地一声关紧了小窗,落荒而逃。
吴怀冬瘫软在窗下,心脏狂跳,浑身被冷汗浸透。
她说了!
她终于把信息传递出去了!
虽然语无伦次,但她说了!
她证明了自己“有用”!
一种扭曲的、混合着巨大恐惧与一丝微弱希望的悸动,在她胸腔内冲撞。
她像一只终于完成了主人指令的羔羊,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奖赏”,或是……惩罚。
巳时初,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坐在书案后,指尖那枚青玉扳指在透过窗棂的雨光下泛着温润光泽。
酉影已将清晨静心苑外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回报。
「目标成功传递出模糊信息,情绪极度激动,混合恐惧与期待。」
「对‘指令’完成度初步认可,依附感显着提升。」
很好。
蹄子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虽然笨拙,但方向没错。
他需要给予“奖赏”,巩固这种行为。
“云袖。”
他淡淡开口。
“奴婢在。”
侍立一旁的云袖连忙上前。
“去取那瓶‘清心丸’,连同今日的午膳,一同送去静心苑。”
“告诉看守,七公主近日心神不宁,此药可助安神。”
“是。”
云袖虽心中疑惑殿下为何突然对七公主如此上心,却不敢多问,恭敬应下,转身去办。
吴怀瑾目光掠过她离去的背影,落在窗外连绵的雨丝上。
这点微不足道的“善举”,或许又能让那顽固的功德值,松动一丝。
午时,城西,某处废弃的茶楼。
午影(阿娜尔)靠坐在二楼角落,身上依旧是那套灰褐色的粗布衣裳,脸上涂抹得暗黄。
她面前摆着一碗清茶,却未曾动过。
脸上那副“隐息嚼”冰冷地贴合着皮肤,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浅褐色眼眸,透过破旧的窗棂,监视着对面巷口的一个小院。
那是名单上最后一个目标,那个漕帮账房的藏身之处。
此人狡诈多疑,数日来深居简出。
雨声淅沥,掩盖了细微的声响。
午影的呼吸放得极缓,周身气息收敛到了极致,如同蛰伏在雨幕中的猎豹。
她的双腿微微弓起,肌肉紧绷,感受着地面传来的任何细微震动。
主人要这个人闭嘴,永远地闭嘴。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在未时三刻,雨势稍歇。
那小院的侧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一个戴着斗笠、身形瘦小的男子探出头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就在他确认安全,迈步出门的刹那——
午影动了!
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自二楼窗口掠下,速度快得只在雨中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手中淬毒的短匕划破潮湿的空气,带着一股决绝的杀意,直刺那男子的后心!
那账房也是个机警的,感受到背后恶风不善,竟猛地向前一扑,同时反手撒出一把石灰!
午影眼中寒光一闪,不闪不避,那前扑的身形在空中诡异地一扭,竟以毫厘之差避开了石灰,短匕去势不减,“噗嗤”一声,精准地刺入了账房的后心!
账房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回头,看着眼前这个面色蜡黄、眼神冰冷的“妇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随即软软地倒了下去,鲜血混着雨水,在青石板上蔓延开来。
午影迅速在其身上摸索,找到一本薄薄的、用油布包裹的账册。
她看也未看尸体,将账册收起,身形再次模糊,如同融入雨幕般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巷道里。
任务完成。
她像一匹刚刚结束狩猎、叼着猎物归巢的烈马,感受着体内奔涌的力量和完成任务后的冰冷平静。
唯有想起主人,心中才会泛起一丝微澜。
申时末,雨歇云散,天边露出一角澄澈的蓝。
静心苑内,吴怀冬紧紧攥着那个装着“清心丸”的瓷瓶,如同攥着救命符。
午膳时送来的药瓶,以及比往日稍好些的饭菜,在她看来,就是主人对她“有用”的肯定和奖赏!
她将瓷瓶贴在胸口,眼中泪光闪烁,却不再是纯粹的绝望,而是一种扭曲的、掺杂着恐惧与感激的复杂情绪。
她证明了价值!
她获得了“奖赏”!
“活着……有用……”
她喃喃自语,将这句话奉若圭臬。
那枚被戌影“不慎”遗落、又“恰好”被酉影观察到有人提及的香囊,如同一个确凿的信号,让她深信不疑——主人无所不能,无处不在!
唯有绝对服从,才能活下去!
她像一只被彻底套上缰绳的羔羊,不再思考方向,只知跟随牧人的指引,一步步走向未知的深渊。
戌时初,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独自坐在案前,指尖的青玉扳指在烛光下泛着幽光。
乌圆早已回报,漕帮账房已解决,账册到手。
午影的任务完成得干净利落。
酉影也传来消息,静心苑那头“羊”已彻底沉浸在获得“奖赏”的激动与对“指令”的绝对信服中,自主意识被进一步压制。
他能感觉到,识海中的功德值,再次极其缓慢地跳动了一下,变成了-127。
清除漕帮隐患,加上对吴怀冬这看似“救助”实则操控的行为,似乎又被那规则勉强认可了一丝。
速度依旧缓慢得令人心焦。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神魂深处依旧存在的隐痛。
羊蹄已探出,下一步,该牵着这头驯服的“羊”,去触碰一些更有趣的东西了。
夜色渐浓,烛火摇曳。
清晏殿内,牧羊人的眼眸在黑暗中亮得惊人,仿佛已看到猎物在精心编织的网中,越陷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