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山嶙峋,投下的阴影浓重如墨,将吴怀瑾与午影的身影彻底吞没。
夜风卷着墙根的湿冷,裹着夜露的凉意。
贴着假山石面滑过,带着草木腐败的涩味,钻入衣领。
空气中弥漫着陈腐的泥土气息。
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阴冷,顺着毛孔往里渗。
吴怀瑾依旧稳坐在午影背上。
这个姿势已经保持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他没有丝毫动弹,仿佛化作了一尊冰冷的雕塑。
唯有那双在黑暗中灼灼发亮的眼眸,以及右手掌心那枚持续搏动、金芒微闪的符文,证明着他的高度专注。
掌心的符文搏动得愈发急促,金芒在黑暗中明灭,像濒死的萤火。
午影维持着半跪伏的姿势,背脊弓起,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又像是承受着无形重量的驮兽。
靛青色劲装下的肌肉线条紧绷如铁,额角鬓边早已被细密的冷汗浸湿,黏连着几缕散落的发丝。
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湿痕。
脸上那副 “隐息嚼” 冰冷地贴合着皮肤,禁锢着她的表情,也压抑着她粗重沉闷的呼吸。
金属边缘嵌进唇角,带着铁锈般的凉意,磨得皮肉发紧。
长时间的静止,比高速奔跑更考验意志。
背上传来的重量与温度,肩头那只手如同烙印般的存在,都在无声地强调着她此刻的身份与处境。
屈辱感并未因时间流逝而消退,反而在这种极致的寂静与等待中,如同慢性毒药般渗入四肢百骸。
它与她骨子里的野性激烈冲撞,却又被魂契和对复仇的执念强行镇压,最终化为一种近乎麻木的、深嵌入灵魂的顺从。
她能感觉到,主人全身的肌肉也处于一种微妙的紧绷状态。
并非源于疲惫,而是一种极致的警惕与感知的延伸。
他似乎在通过身下的她,感受着周围环境的每一丝变化,如同骑手通过坐骑的耳朵和肌肉颤动来感知风中的危险。
就在这时,吴怀瑾搭在她肩头的左手,食指极轻地、几乎难以察觉地敲击了一下。
午影浅褐色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感知瞬间提升到极致。
没有声音,没有光影变化。
但她凭借被 “隐息嚼” 增强的、对空间波动的敏锐直觉,捕捉到了 —— 就在碧梧宫核心区域,那口被重重封印的 “井” 的方向,传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非自然的空间涟漪!
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漾开了几乎不可见的波纹。
紧接着,吴怀瑾右手掌心的金色符文,光芒猛地炽亮了一瞬。
虽然依旧被强行压制在方寸之间,但那剧烈的悸动,连午影都能隐约感觉到!
仿佛那符文与井下的存在,产生了某种强烈的、危险的共鸣!
吴怀瑾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前倾,这是一个下意识的、准备行动的姿态。
他身下的午影立刻感受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她的肌肉瞬间调整,双腿微微下沉,如同压缩到极致的弹簧。
只待主人一个指令,便能爆发出雷霆般的速度。
然而,预想中的指令并未到来。
吴怀瑾的前倾动作停滞了。
他的目光穿透假山的缝隙,死死锁定着碧梧宫的方向。
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眼底凝着深不见底的沉凝。
不仅仅是因为那空间涟漪和符文的异动。
更因为,他感觉到了一股极其隐晦、却带着熟悉气息的灵力。
正从另一个方向,小心翼翼地靠近碧梧宫外围!
那灵力像附骨之疽,带着蚀骨的阴寒。
贴着地面悄无声息地蔓延,带着西域荒漠独有的沙砾与枯骨气息。
是戌影之前报告的那种阴寒诡谲的异种灵力!
但这一次,更加凝实,更加…… 具有目的性!
而且,这灵力的属性,隐隐让他感到一丝熟悉。
并非源于老八府上那名清客,而是…… 带着某种西域功法的特征?
沙蝎宗?!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
老八竟然真的和西域势力勾结上了?
他们此刻靠近碧梧宫,是想趁封印异动之机做些什么?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皇室供奉、井下存在、八皇子、西域势力……
多方力量在这片禁忌之地边缘交织,暗流涌动。
他不能动。
至少现在不能。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需要看清,谁是螳螂,谁是蝉。
而自己,又该扮演何种角色。
他搭在午影肩头的左手,缓缓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力。
向下按了按。
这是一个明确的 “保持静止” 的指令。
午影立刻领会,强行抑制住身体本能想要行动的冲动。
将所有的力量都用于维持当前的隐匿与静止状态。
连呼吸都压得更浅了。
她能感觉到主人身体重新恢复了那种极致的平静。
仿佛与周围的黑暗彻底融为一体,无迹可寻。
但搭在她肩头的那只手,指尖却无意识地收紧了些许。
显示出他内心的凝重,并未真正放松。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变得格外漫长。
像钝刀割肉,磨得人耐心尽失。
那丝西域特征的灵力在碧梧宫外围徘徊了片刻。
似乎在试探着什么,又带着几分犹豫。
最终,并未强行冲击封印。
而是如同潮水般悄然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不留痕迹。
几乎在那灵力消失的同时。
碧梧宫核心区域那口 “井” 的方向。
原本微弱的空间涟漪也骤然平息,恢复了死寂。
吴怀瑾掌心的金色符文,光芒迅速黯淡下去。
悸动减弱,恢复了之前那种相对平稳但持续存在的状态。
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
但吴怀瑾心中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刚才那一瞬间的共鸣与波动,绝非错觉。
封印肯定出现了问题,只是被暂时压制了下去。
而八皇子和西域势力的介入,让情况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缓缓吐出一口一直憋在胸口的浊气。
那口气带着胸腔的闷意,在黑暗中化作一缕白汽。
转瞬消散在夜风里。
直到这时,他才似乎稍稍放松了一丝紧绷的神经。
也就在这时,他才将一部分注意力。
重新放回身下的 “坐骑” 上。
午影依旧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如同石化了一般。
只有透过薄薄的劲装布料。
能感受到她背部肌肉因长时间紧绷而产生的细微颤抖。
以及那被 “隐息嚼” 压抑着的、沉重而滚烫的呼吸。
吴怀瑾搭在她肩头的左手,原本只是虚扶。
此刻却缓缓移动。
带着一种评估般的、近乎抚摸的姿态。
沿着她紧绷的肩胛骨线条,向后颈处滑去。
他的指尖微凉,划过之处,带来一阵清晰的战栗。
那微凉的触感像冰棱划过皮肤。
顺着脊椎窜上后颈,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午影猛地咬住了 “隐息嚼” 内部的皮带。
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近乎呜咽的闷哼。
带着不甘与屈辱,却不敢外泄半分。
这种触碰,比之前的按压更让她难以忍受。
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将她视为所有物般的审视意味。
“忍耐,是烈马成为良驹的第一步。”
吴怀瑾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低沉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
却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她的尊严上。
“你的‘腿’很好,承载得很稳。”
“但你的心,还需要更多的…… 驯服。”
他的指尖在她后颈最敏感的位置停留了片刻。
感受着那里脉搏的剧烈跳动和肌肤瞬间泛起的鸡皮疙瘩。
然后才缓缓收回,动作不疾不徐。
“此地不宜久留。”
他最后看了一眼沉寂下来的碧梧宫方向。
掌心的符文已彻底恢复平静,敛去了所有光芒。
“回。”
简单的指令下达,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午影如蒙大赦,却又带着一种完成任务后的虚脱感。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
腿部肌肉再次爆发出力量,带着韧劲。
载着吴怀瑾,如同来时一样。
悄无声息地滑出假山阴影,沿着来路。
向着清晏殿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影快如鬼魅。
回程的路,似乎比来时要沉重许多。
午影奔跑的速度依旧很快。
但那份野性中,似乎掺杂了一些别的东西。
一种更深沉的、被烙印上的服从。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从骨髓里透出来。
夜风掠过耳畔,带着夜色的寒凉。
却吹不散她心头的滞重,如同压了块巨石。
直到彻底远离碧梧宫范围,穿入一片隔绝探查的茂密枯木林,前方视线被一棵倾倒的巨树阻断时,午影眼中才闪过一丝决绝。
她周身空间之力剧烈波动,承载着吴怀瑾的身影骤然模糊。
下一瞬,两人如同跨越了无形的界限,直接出现在巨树另一侧约三丈远的阴影中。
距离极短,但已足够避开障碍。
然而,这一次短距闪烁的代价显而易见。
午影落地的瞬间,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全靠强大的意志力强行稳住。
她透过“隐息嚼”的呼吸变得如同破旧风箱般粗重滚烫,额头上刚刚被夜风吹干的冷汗再次大量涌出,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
仅仅是三丈距离,几乎抽空了她大半的体力和灵力。
吴怀瑾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虚弱和颤抖。
他没有出言安抚,也没有责备,只是搭在她肩头的手,再次微微下压,传递过一个简短的意念:
「走。」
午影咬紧牙关,不再使用“空”能力,纯粹依靠肉体的力量,承载着他,继续在夜色中向着清晏殿的方向坚定前行。
吴怀瑾坐在她背上,感受着夜风掠过耳畔。
目光幽深,眼底翻涌着未明的思绪。
碧梧宫的隐患并未消除,只是暂时潜伏。
如同蛰伏的毒蛇,不知何时便会骤然发难。
八皇子与西域势力的勾结,必须尽快查清。
迟则生变。
而静心苑那头 “羊”,或许该让她发挥更大的作用了……
他低头,看了一眼身下这具充满力量与韧性的躯体。
月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劲装上投下斑驳的影。
忽明忽暗,映着她紧绷的脊背。
这匹烈马,今夜的表现尚可。
但驯化之路,还很长。
长到需要足够的耐心与手段,慢慢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