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阳光正好,将静心苑那扇加固的铁门晒得微微发烫。
却驱不散门内透出的、积年累月的阴冷与绝望。
吴怀冬蜷在角落里,身上裹着那件早已沾满污渍的深青色棉袍,怀中空空如也。
最后一个装着“清魂露”的小瓷瓶,在天亮前就已经彻底失去了那令人迷醉的香气。
空虚。
没有了那片刻的安宁作为缓冲,巨大的、令人发疯的绝望感便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她淹没,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淹没了她所有的感知。
每当她濒临崩溃时,便会回想起那“清魂露”带来的短暂安宁,这让她更加渴望能再次得到它,以度过眼前的煎熬。
脑海中那些混乱的低语、母妃惨死的画面、被囚禁的屈辱、以及对那口“井”既恐惧又扭曲的渴望,便如同挣脱了牢笼的野兽,疯狂地撕扯着她的神经。
她用力抓挠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在苍白的皮肤上留下道道血痕,试图用疼痛来转移那蚀骨的空虚,却徒劳无功。
“井……声音……”
她无意识地喃喃着,眼神涣散,瞳孔时而紧缩,时而放大。
昨日酉影传递来的那个冰冷的意念,如同魔咒般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想听?证明你的价值。”
价值?
她还有什么价值?
在这暗无天日的囚笼里,她连自己都快要感觉不到了。
就在这时,那阵极其微弱、仿佛直接在她神魂中响起的意念,再次不期而至,冰冷而清晰,如同毒蛇吐信:
「证明。」
仅仅是两个字,却让吴怀冬浑身猛地一个激灵,如同被冰水泼醒。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只有冰冷的墙壁和从铁窗透入的、刺眼的阳光。
“怎么证明……我……我要怎么做……”
她对着空气嘶哑地低喊,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无助。
她像一只被逼到悬崖边的羔羊,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却因为身后有更可怕的猎手驱赶,不得不向前探出蹄子。
那冰冷的意念沉默着,仿佛在欣赏她的绝望与挣扎。
这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令人恐惧。
吴怀冬的心脏狂跳,血液冲上头顶,又迅速冷却。
她死死攥紧了棉袍粗糙的布料,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扑到墙角那堆她之前书写禁忌知识的、早已干涸的墨迹和散乱的纸张旁。
她颤抖着手,抓起一块尖锐的石片,不顾一切地在自己早已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划动!
鲜血瞬间涌出,顺着苍白的手臂滑落,滴在肮脏的地面上。
她不是在自残,而是在用鲜血,颤抖地、歪歪扭扭地,在地面上勾勒着一个极其复杂、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符文——那是她记忆中,与沟通井下存在相关的、一个极其偏门且危险的小型感应阵法的一部分!
她不知道这有没有用,她只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证明价值”的方式!
她必须做点什么,必须证明自己的“价值”!
否则,那个给予她短暂安宁的存在,将不会再施舍给她任何希望!
鲜血混合着灰尘,在地面上形成扭曲的图案。
吴怀冬的脸色因失血和激动而更加苍白,眼神却透出一种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光芒。
清晏殿书房。
吴怀瑾并未去看望德妃,他以“昨夜未安枕,晨起头痛”为由,留在了殿内“静养”。
他靠在窗边的软榻上,身上盖着薄毯,云袖正跪在榻前,用一双柔荑为他轻轻按摩着太阳穴。
少女指尖带着清凉的薄荷膏,动作轻柔舒缓,眉宇间满是担忧。
“殿下,可感觉好些了?”
云袖小声问道,气息如兰。
吴怀瑾闭着眼,淡淡“嗯”了一声,仿佛沉浸在这舒适的按摩中。
然而,他的神识却分出了一缕,通过酉影的“洞观羽”,清晰地“看”着静心苑内,吴怀冬那疯狂而绝望的举动。
看到那以血绘制的、歪斜却隐隐透出邪异波动的符文,他眼底深处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冷芒。
果然,压力之下,这头“羊”开始本能地寻找与那井下存在联系的方法了。
虽然这符文粗陋不堪,效率低下且充满风险,但这正是他想要的——让她主动去触碰禁忌,加深与那口“井”的羁绊,同时也将她的“价值”更进一步地捆绑在自己手中。
他通过酉影,传递出一个新的、充满诱惑与危险的意念:
「方向……错了……感受……地脉……的……流动……」
这个意念如同指引,又如同更深的陷阱。
地脉流动,是比鲜血绘制更隐蔽、也更接近碧梧宫封印本质的感知方式,但同样,更容易被封印力量反噬,或者……被那井下的存在察觉。
静心苑内,吴怀冬划动的手臂猛地顿住。
她抬起头,茫然地看向地面,仿佛在努力理解那冰冷的指引。
地脉……流动?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忽略手臂的疼痛和脑海中的混乱,将全部心神沉入脚下这片土地。
起初,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但渐渐地,在她极致的专注与那无形意念的引导下,她似乎真的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蛛丝般纤细的、来自地底深处的能量震颤……
她的脸上露出了混合着痛苦与奇异明悟的表情。
与此同时,吴怀瑾切断了与酉影的实时连接,将注意力转回眼前。
云袖的按摩依旧轻柔,但他能感觉到少女的指尖似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缓缓睁开眼,目光落在云袖低垂的、泛着健康红晕的脸颊上。
“手怎么在抖?”
他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刚醒般的慵懒,却让云袖的动作瞬间僵住。
“奴……奴没有……”
云袖下意识地否认,脸颊却不受控制地飞起红霞,连耳根都染上了绯色。
她方才确实有些走神,因为靠得如此之近,能清晰地看到殿下纤长的睫毛和过于苍白的肤色,心中莫名地泛起一丝涟漪。
吴怀瑾伸出手,并非推开她,而是轻轻握住了她正在按摩的那只手腕。
云袖浑身一颤,如同被点了穴道,瞬间屏住了呼吸。
手腕处传来主人指尖微凉的触感,清晰得让她心跳骤停。
她能感觉到自己脉搏在他指尖下疯狂跳动。
“还说没有?”
吴怀瑾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他指尖微微用力,仿佛在丈量她腕骨的纤细,
“是本王病气太重,让你也心神不宁了?”
“不……不是的!殿下!”
云袖慌忙摇头,声音带着哭腔,想要抽回手,却又不敢,只能僵硬地停留在原地,感受着那微凉指尖带来的、令人心悸的掌控感。
“是奴……奴婢自己不当心……”
吴怀瑾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模样,心中冷笑。
这种程度的接触,足以让这深宫中被规矩束缚的少女心绪大乱,将那份对主子的敬畏与依赖,悄然扭曲成更复杂、更难以割舍的情感。
他缓缓松开手,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个随意的动作。
“罢了,想必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让云香过来伺候笔墨。”
他重新闭上眼,语气恢复了平常的淡漠。
云袖如蒙大赦,慌忙收回手,紧紧交叠在身前,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她低垂着头,不敢再看吴怀瑾,声音细若蚊蚋:
“是……奴婢告退。”
她几乎是踉跄着退出了书房,心中如同揣了只受惊的兔子,砰砰直跳,那股被主人触碰、被主人“关怀”的异样感觉,混合着巨大的羞怯与一丝隐秘的欢喜,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吴怀瑾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嘴角那抹冷意更深。
驯化,无处不在。
无论是静心苑里那头濒临疯狂的“羊”,还是身边这些看似温顺的侍女,都需要用不同的方式,牢牢掌控。
片刻后,云香轻步走了进来。
她已得知了方才之事,看向吴怀瑾的眼神更多了几分小心翼翼与柔顺。
“殿下,”
她柔声开口,
“可要现在练字?”
吴怀瑾“嗯”了一声,在云香的伺候下起身,走到书案后。
他铺开宣纸,却没有立刻动笔,而是对侍立一旁的云香吩咐道:
“去将前日本王画的那幅《雪景寒禽图》找出来。”
“是。”
云香虽有些疑惑,还是依言去寻。
那幅画,画的是雪中几只瑟缩的鸟雀,意境凄清。
吴怀瑾看着云香寻画的背影,目光幽深。
是时候,再给那位“关心”他的裕亲王王叔,送一份“心意”过去了。
顺便,探一探他对近期京城暗流,尤其是西域香料商人频繁活动的风声,有何反应。
他提起笔,蘸饱了墨,却迟迟未落。
静心苑的“羊”蹄已躁动,八皇子的触角伸向了西域,碧梧宫的封印暗藏波澜……
这盘棋,每一子落下,都需更加谨慎。
笔尖最终落下,在宣纸上勾勒出凌厉的线条,不再是清雅的字迹,而是一幅暗藏锋锐的残荷图。
风雨,似乎快要来了。
而他,必须在这场风雨中,攫取到足够的力量,来面对那悬在头顶的、名为“绝世好人系统”的利剑,以及隐藏在更深处的、此界天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