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政办里,陈婉君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她坐在自己的工位上,手里捏着笔,却半天没在文件上写下一个字。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在周朝龙办公室里那尴尬的一幕,那年轻镇长礼貌而疏离的眼神,像一盆冷水,将她精心准备的热情浇了个透心凉。
以往,她这副楚楚可怜又带着几分暗示的模样,在镇政府里几乎是无往不利的。
多少男同事、男领导吃她这一套,哪怕嘴上不说,眼神里那点得意和贪婪也藏不住。
可到了周朝龙这里,她感觉自己就像个跳梁小丑,卖力地表演,观众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这股挫败感,让她心里堵得慌。
“小陈,你进来一下。”办公室门口传来王主任的声音,语气里带着明显的不悦。
陈婉君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该来的躲不掉。她连忙收敛起脸上的怨气,换上一副谦恭的表情,低着头走进了主任办公室。
门刚一关上,王主任那张平日里还算和善的脸就拉了下来,他靠在椅背上,手指一下下敲着桌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怎么回事?让你去送个文件,顺便探探周镇长的口风,怎么去了这么久?还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王主任的语气里满是责备,“我可告诉你,陈婉君,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周镇长是什么人?那是安书记都客客气气对待的,你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这番话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陈婉君的脸上。
她本来就窝着火,现在被王主任劈头盖脸一顿数落,委屈和愤怒瞬间涌上了心头。
“主任,我……我没想怎么样,就是看周镇长年轻,想跟他多亲近亲近,以后也好开展工作嘛。”她强忍着眼泪,声音里带着哭腔。
“亲近?我看你是想把人往死里得罪!”王主任哼了一声,“人家周镇长什么没见过?你那点道行,在他面前就是班门弄斧!”
“现在好了,关系没拉近,怕是已经让人家看轻了我们党政办!以后我们还怎么给他做服务?”
王主任是真的有点急了。
周朝龙的背景深不可测,这是陈建国和张磊吃了瘪之后,镇里所有人都看明白的事实。
他一个小小的党政办主任,可不想因为手底下的人不懂事,被这位新来的大神给记恨上。
陈婉君被骂得抬不起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恨,恨周朝龙不解风情,更恨他让自己在王主任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
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年轻镇长,现在在她眼里,面目可憎到了极点。
她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闹脾气的时候。王主任这条线,她还不能断。
她抬起头,眼圈红红的,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一股子勾人的委屈劲儿:“主任,您别生气了,我知道错了。”
“我就是……就是太想为咱们办公室分忧了,才急于求成,办了蠢事。”
“您说,现在该怎么办呀?周镇长肯定对我印象不好了。”
见她服了软,王主任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
他毕竟和陈婉君关系不一般,骂归骂,心里还是有几分怜惜的。
“知道错了就好。”他语气放缓,“以后离周镇长远点,别再去自讨没趣。”
陈婉君咬了咬嘴唇,身体不着痕迹地朝王主任的办公桌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了,带着一丝暧昧的吐息:“主任,我……我心里害怕。”
“今晚……今晚我家里没人,我一个人待着,心里不踏实。”
“要不,晚上我请您吃个饭,您再好好教教我,我们商量商量,看怎么能缓和一下和周镇长的关系?”
“家里没人”这四个字,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王主任心里的那扇门。
他看着陈婉君那张梨花带雨又媚眼如丝的脸,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刚才那点火气,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他脸上的线条彻底柔和下来,露出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灿烂笑容,缓缓点了点头:“嗯,也好。”
“年轻人犯了错,是要好好教一教,晚上再说吧。”
陈婉君见状,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
周朝龙,你不是清高吗?
你不是不吃我这套吗?
没关系,有的是人吃。
你让我今天不好过,我早晚要把这笔账讨回来!
当天下午,临近下班的时候,一则消息在镇政府大院里不胫而走。
新来的常务副镇长周朝龙,自掏腰包,要在镇上最好的饭店石子人家宴请镇政府所有部门的同志们。
消息一出,各个办公室里都议论开了。
“周镇长这是什么路数?刚来就要请所有人吃饭?”
“这是好事啊!说明周镇长想和大家搞好关系,没架子。”
“我看是想摸摸咱们石子镇的底吧,毕竟刚来,人生地不熟的。”
“管他呢,有免费的饭吃,不吃白不吃!”
周朝龙的办公室里,他正亲自打电话,一个一个地通知各部门的负责人。
他的态度很诚恳,话说得很漂亮:“王主任啊,我是周朝龙。”
“晚上没什么事吧?我初来乍到,想请咱们办公室的同志们一起吃个便饭,大家认识认识,以后工作上还请各位多多支持啊。”
接到电话的人,无论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满口答应下来。
当然,周朝龙也没有落下陈建国和张磊。
电话打到陈建国办公室时,他特意让党政办的小干事过去请的,这是规矩,也是尊重。
他本人则亲自拨通了张磊的电话。
“张镇长,晚上有空吗?我做东,请大家一起聚聚。”周朝龙的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电话那头的张磊沉默了几秒,才冷冷地回了一句:“再说吧。”
然后就挂了电话。
周朝龙放下话筒,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他这么做,叫先礼后兵。
面子,我已经给足了,请柬发到了你手上。
你来,我们酒桌上是同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你不来,那就是你不给我这个新来的常务副镇长面子,以后有什么事,就别怪我公事公办,不讲情面。
他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要让全镇的人都看看,不是他周朝龙容不下人,而是有些人自己拎不清,敬酒不吃吃罚酒。
傍晚时分,石子人家的二楼大包厢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周朝龙作为主人,正满面春风地在席间穿梭,跟这个握握手,跟那个碰碰杯,姿态放得很低,言谈举止间却又自带着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镇政府各个办公室、中心、站所的头头脑脑,还有一些骨干科员,基本上都到齐了。
大家脸上都挂着笑,气氛看起来一片祥和。
然而,周朝龙的目光扫过全场,发现少了一个人。
副镇长张磊,没来。
就在这时,包厢门被推开,党委书记陈建国挺着肚子,满面红光地走了进来。
“哎呀,周老弟,实在不好意思,来晚了,来晚了!”
“刚才在处理点紧急公务,让你久等了!”陈建国人未到,声音先到了,那股子热情劲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周朝龙是失散多年的亲兄弟。
周朝龙笑着迎了上去:“陈书记言重了,您是大忙人,能赏光就是给我天大的面子了,快请上座!”
陈建国哈哈大笑着,也不客气,径直走向主位。
他坐下后,目光在席间一扫,像是才发现什么似的,故作惊讶地说道:“咦?张磊同志没来吗?”
不等周朝龙回答,他便一拍大腿,满是歉意地解释起来:“哎呀,你看我这记性!”
“张磊同志家里临时有点急事,他爱人身体不太舒服,走不开,特意让我跟周老弟你告个罪,说这顿饭他心领了,改天一定单独给周老弟你赔罪!”
陈建国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为张磊缺席找了个合情合理的借口,又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顺便点出了他和张磊的亲密关系。
在座的都是人精,谁听不出这弦外之音?
大家心照不宣地笑着,没人点破。
周朝龙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仿佛完全相信了陈建国的说辞,他端起酒杯,对陈建国说道:“原来是这样,那可得让张镇长多陪陪嫂子,身体要紧。”
“来,陈书记,我敬您一杯,感谢您对我们年轻同志的关心和支持。”
他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张磊这种人,就是个愣头青,或者说,是被陈建国惯坏了的愣头青。
在官场上,这种性格的人注定走不远。
自己背后站着安志平这件事,上次党委会已经闹得人尽皆知。
在这样的前提下,张磊还敢公然给自己甩脸子,不参加自己这个常务副镇长上任后的第一次全镇范围宴请,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性格问题,而是政治上幼稚、愚蠢。
他这么做,只会让所有人都看清,他就是陈建国的死忠,是铁了心要跟自己对着干。
这样一来,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中间派,心里自然就有了一杆秤。
对于这样的人,周朝龙连生气的兴趣都没有。
他的未来,几乎已经可以预见。
要么,在接下来的交锋中,被自己抓住把柄,一撸到底。
要么,就像一棵长歪了的树,在石子镇这个小地方耗尽所有的心气,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
陈建国一口一个周老弟,端着酒杯满场飞,表现得比周朝龙这个主人还要热情,仿佛他才是这场宴席的组织者。
他不停地向周朝龙介绍着在座的每一个人,说着他们的优点和长处,言语间满是团结、和谐的调子,好像石子镇党委政府班子是他领导下的一个多么和睦的大家庭。
周朝龙来者不拒,脸上始终带着笑,跟每个人碰杯,认真地听着陈建国的介绍。
但他心里清楚,陈建国这是在宣示主权,是在告诉所有人,也告诉他周朝龙,不管你是什么来头,在石子镇这一亩三分地上,他陈建国,才是说一不二的一把手。
这场宴请,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
而今晚,只是一个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