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黄天在西贡的“意外”相遇后不久,苏慧文的名字,便以一种低调却无法忽视的方式,出现在了港岛政坛的视野中。她并未如外界猜测那般直接竞选高调职位,而是接受了政府的邀请,出任了“城市规划及发展咨询委员会”下属一个相对冷门的“历史建筑保育与社区活化”小组的召集人。
这个位置看似边缘,不涉足核心的经济金融议题,却恰恰位于传统与发展、民生与利益交织的敏感地带。
她上任后面对的第一个棘手难题,便是中环边缘一片名为“永利街”的唐楼群改造项目。这片拥有近百年历史的街区,建筑破败,基础设施落后,但承载着几代港人的集体记忆。发展局计划联合一家大型地产商进行整体拆迁,建设现代化商业综合体,已进入最后公示阶段。此举引发了本土文化保育团体和部分老街坊的强烈抗议,多次集会请愿,并与警方发生零星冲突,舆论沸沸扬扬,让发展局和参与其中的地产商都十分头疼。
就在各方僵持不下,矛盾似乎一触即发之际,苏慧文悄然介入了。
她没有召开轰轰烈烈的听证会,也没有在媒体上发表任何煽动性言论。她做的第一件事,是带着一个仅有两人的小团队,花了整整一周时间,低调而深入地走访了永利街的每一户老街坊,倾听他们的诉求、担忧和对未来的期望。她与坐在骑楼下摇扇的老人聊天,在逼仄的楼梯间与主妇交谈,记录下每一条看似琐碎却充满烟火气的细节。
同时,她通过苏家的人脉,约见了那个有意开发的地产商——并非其前线负责人,而是背后真正掌舵的家族话事人。会面是私密的,无人知晓具体谈话内容。但据传,苏慧文并未空谈情怀,而是向对方展示了一份她委托权威机构秘密做出的评估报告,指出若强行拆迁,将面临旷日持久的法律诉讼和持续的社会负面评价,其品牌声誉损失和项目延期成本,可能远超预期。同时,她轻描淡写地提及,立法会内已有跨党派议员对“过度商业化侵蚀城市肌理”表示关切,暗示项目在未来审批环节可能遇到意想不到的阻力。
紧接着,她邀请了文化界泰斗、建筑学者、以及几位在民间极具公信力的社区代表,组织了一次非正式的“品茶会”。在氤氲的茶香中,她展示了初步构想:不是全盘推倒,也不是原封不动,而是采取“活化保育”模式——保留唐楼的外立面结构和街区整体风貌,内部进行结构性加固和现代化改造;底层引入文创小店、特色咖啡馆和社区图书馆,上层改造为适合年轻人和小型创意企业的工作室或长租公寓;同时,由政府牵头、开发商部分出资,在附近另划地块建设新的安置房,以优惠条件优先满足原住老街坊的回迁或置换需求。
这个方案,既最大程度保留了历史风貌和文化记忆,又注入了新的经济活力,改善了居住环境,还部分满足了开发商的商业诉求,更关键的是,给予了原住民尊重和选择权。
然后,她做了一件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事。她分别私下拜访了发展局中主张强硬拆迁的官员,以及保育团体中最激进的领袖。对她不熟悉的人,本以为她会继续“和稀泥”。然而,在闭门交谈中,她展现出了与平日温婉形象截然不同的、绵里藏针的锋芒。
她对官员说:“强推项目,民意反弹,若酿成更大风波,谁来承担责任?上面是否真的愿意看到港岛核心区域出现持续的社会对抗?是时候展现政府的灵活与智慧了。” 字字句句,点中其政治利益的要害。
她对激进领袖说:“坚持理想固然可敬,但若因毫不妥协而最终导致街区彻底衰败、居民生活困顿,甚至引发冲突,这是否背离了保育的初衷?争取到大部分核心诉求,为历史留下活的载体,而不是一个僵硬的符号,是否是更务实的胜利?” 直指其理念与实践可能存在的脱节。
她的沟通,没有高高在上的说教,只有精准的利益分析和情理交融的劝导。她仿佛一位高明的棋手,在不显山不露水之间,已将棋盘上所有关键棋子的进退之路都看得清清楚楚,并轻轻拨动了那根最能影响其决策的弦。
数周后,事情出现了戏剧性的转机。发展局突然宣布暂缓永利街项目,决定成立由苏慧文牵头的“永利街社区活化专责小组”,重新研究规划方案。那家地产商也罕见地发表声明,表示“认同保育与发展的平衡理念,愿意积极参与新的合作模式”。而原本势同水火的保育团体和居民代表,虽然仍有不同声音,但大部分都对成立专责小组表示“谨慎欢迎”,同意进入新的协商程序。
一场原本可能升级为社会事件的激烈冲突,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化解于无形,并导向了一个更具建设性的方向。
全程,苏慧文没有上过一次电视辩论,没有在报纸上发表过一篇专栏,更没有与任何一方公开争吵。她只是用最传统、最细致也最有效的方式——深入的调研、精准的利益平衡、高超的人际斡旋以及关键时刻展现的、不容置疑的决断力——完美地处理了这场危机。
消息传到黄天耳中时,他正在与方敏婷讨论立法会的事务。
“这位苏小姐,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方敏婷看着简报,由衷感叹,“永利街这个死结,多少人都觉得无解,她竟然在这么短时间里,就找到了突破口,而且让各方都勉强能接受。这份政治手腕,堪称老辣。”
黄天放下手中的笔,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了然。他想起西贡海边那个气质沉静的女子,果然,她的智慧和她所代表的潜在力量,远超表面所见。
“她选择的切入点也很巧妙。”黄天分析道,“从看似边缘的保育入手,既避开了与核心经济势力的正面冲突,又能迅速积累民意基础,展现解决问题的能力。经此一役,她在体制内、在民间、甚至在部分商界人士心中,都树立了‘务实、高效、能办事’的形象。这为她下一步更深入的政治参与,铺平了道路。”
他意识到,苏慧文的加入,绝非仅仅多了一个盟友那么简单。她代表的是一种更沉稳、更根基深厚的力量,她的行事风格,与他自己大开大合、锐意进取的方式形成了奇妙的互补。
港岛政坛这盘棋,因为苏慧文这枚棋子的落下,变得更加微妙,也更加有趣了。黄天知道,他们之间的合作,或许将很快从潜在的意向,转变为实质性的联动。而他,对此充满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