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局初步稳定带来的喘息之机并未持续太久,堆积如山的政务和濒临崩溃的经济体系,如同两座大山压在阮敏和黄子钰的肩头。白日里,他们需要接见各派系代表,平衡各方利益,应对层出不穷的地方问题和外交压力;入夜后,书房灯火常明,两人对着报表、地图和计划书,常常工作到深夜。
这天夜里,窗外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芭蕉叶,发出沙沙的声响。书房内,只剩下翻动文件的窸窣声和偶尔的低声讨论。
阮敏正对着一份关于南部几个省份因前政权滥发货币、导致恶性通胀和物资短缺的紧急报告发愁,秀美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子钰,你看这里,民众已经开始抢购和囤积,市场秩序濒临崩溃,我们必须立刻调拨物资平抑物价,但国库……几乎空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是她第一次真正直面如此严峻的民生危机。
黄子钰走到她身边,俯身看向报告,他的气息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一种令人安心的沉稳。他仔细看了看数据,沉吟道:“硬性调拨物资治标不治本,而且我们手里也没有足够的储备。当务之急是恢复市场信心和流通。”
他直起身,走到一旁的白板前,拿起笔,一边画一边清晰地说道:“第一,以革命委员会和新政府的名义,立刻发布公告,宣布旧币作废,启用与新锚定物(可以选择粮食、布匹等基础物资)挂钩的新货币,稳定币值预期。第二,开放部分边境贸易,允许商人以易货贸易或新货币进行交易,快速引入急需的生活物资,初期甚至可以给予一定的免税优惠。第三,动用我们之前协议中提到的、即将开采的矿山未来收益作为抵押,通过我的渠道,紧急从邻国和国际市场采购一批粮食和药品,以成本价投放市场,稳定人心。”
他的思路清晰,步骤明确,瞬间将阮敏从一团乱麻中拉了出来。
阮敏看着白板上条理分明的方案,又看向黄子钰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和可靠的侧脸,心中那股因危机而生的慌乱竟奇异地平复了下去。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眼中重新燃起斗志:“好!就按你说的办!公告我连夜让人起草,边境贸易和采购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分内之事。”黄子钰放下笔,看向她,注意到她眼底的青色,语气不自觉放缓了些,“你也别太累,事情要一件一件做。先去休息一会儿,公告草案我来盯着。”
这种自然而然的关心让阮敏心头微暖,她摇了摇头,拿起另一份文件:“我没事,还有北部工业区的复工计划需要敲定,几个大家族的代表明天就要来谈条件,我们不能没有准备。”
于是,两人再次埋首于文件海中。时间悄然流逝,雨声渐歇,东方泛起鱼肚白。
当黎明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棂,洒在书房的地板上时,最后一份急需处理的文件终于批阅完毕。阮敏放下笔,极度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揉了揉刺痛的太阳穴。
黄子钰倒了一杯温水,轻轻放在她手边。“喝点水,去睡一会儿吧。”
阮敏睁开眼,接过水杯,温热透过杯壁传递到掌心,也似乎传递到了心里。她看着黄子钰同样带着倦色却依旧挺拔的身影,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在胸中涌动。这段日子,如果没有他在身边,她不知道自己能否扛得住这巨大的压力。
“子钰,”她轻声开口,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
黄子钰打断了她的话,目光平静而深邃:“我们是在共同面对困难,阮敏。你做得已经非常好了。”
他的肯定让阮敏鼻尖微微一酸。她习惯了在兄长面前展现坚强,在下属面前保持威严,却很少有机会流露出脆弱,也很少得到如此纯粹而非基于利益计算的认可。
她放下水杯,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被雨水洗涤后格外清新的庭院,背对着黄子钰,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当初没有遇到你,阮家和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句话里,包含了她自己都尚未完全明晰的依赖与庆幸。
黄子钰走到她身后不远处停下,看着晨曦中她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沉默了片刻。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带着目的接近,但不可否认,在与阮敏并肩作战的这些日子里,他欣赏她的智慧、坚韧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她身份不符的彷徨。这种欣赏,正在一点点侵蚀他最初纯粹利用的心态。
“没有如果,”他最终开口,声音低沉而肯定,“我们现在站在这里,一起面对,这就够了。”
阮敏转过身,迎上他的目光。晨光中,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疲惫、信任、欣赏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在无声中流淌。历经磨难、共同奋斗后产生的情感,往往比一帆风顺时的激情更加牢固和深刻。
他们之间的关系,在无数个这样的日夜交替中,在共同应对危机的默契里,早已超越了最初单纯的利益合作,向着更复杂、也更紧密的方向,悄然迈进。这对于黄子钰未来的布局,究竟是意外的变数,还是计划之外的助力,或许连他自己,此刻也无法给出明确的答案。但可以肯定的是,阮敏在他心中的分量,已经不同以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