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寂区”的发现如同宇宙尺度上的一声丧钟,在人类文明的精神世界引发了持续而深远的余震。《织构技术永久封存法案》以近乎全票的速度在cEc内获得通过,所有相关的活跃研究被强制中止,数据封存,相关领域的研究者被调离或转岗。一种自我设限的谨慎,成为了文明决策的基调。然而,生命的本能与智慧的好奇,终究无法被恐惧永远冰封。
龙巢。
帕拉妮团队的工作重心,彻底转向了对“星尘之忆”和“基准点”理论的深化研究。既然“织构”之路被证明通往深渊,那么理解并顺应宇宙固有的法则,便成了唯一安全的前进方向。他们不再试图去“编辑”现实,而是努力成为更敏锐的“阅读者”。
在一次对“沉寂区”边缘收集到的、极度稀薄的“记忆印痕”进行超高精度分析时,他们捕捉到了一丝与众不同的信号。它并非那个被抹除文明本身的痕迹,而是记录“抹除”事件发生时,周边时空结构震荡的“回声” 。分析这“回声”,就像通过地震波反推地震源的性质。
“烛龙”对海量数据进行建模运算,试图还原那场远古灾难的些许轮廓。过程极其艰难,收获的只是模糊的碎片。但帕拉妮意识到,研究这些“创伤记忆”,或许能让他们更好地理解现实结构的韧性极限,以及“基准点”为何能成为稳定之源。他们开始像考古学家清理化石上的沙粒一样,小心翼翼地剥离着这些宇宙记忆中的信息。
东鲸。
黄文轩主导的cEc,在法案通过后,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但略显沉闷的时期。内部争论的焦点,从“要不要冒险”转向了“如何更安全地生存与发展”。“穹顶计划”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资源倾斜,其目标被明确为构建一个以太阳系为核心的、高度自持且防御完备的文明堡垒。
贸易、文化、技术交流在cEc成员间稳步恢复,但所有涉及深空探索、尤其是对“虚空星图”上其他坐标的探测提议,都被无限期搁置。一种“摇篮主义”思潮开始蔓延,认为人类应当满足于太阳系家园,至少在几个世纪内不应再主动招惹外部未知。黄文轩理解这种情绪,但也隐隐担忧,过度的封闭是否会使得文明在未来的某一天,面对无法预料的危机时,失去应变的能力与勇气。
内陆。
在高度保护下的内陆城市,重建工作基本完成,社会秩序恢复,甚至出现了久违的艺术创作和哲学讨论。人们开始在创伤之后,重新审视生命的意义与文明的定位。
黄承宇和周晓曼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对黄星启的养育和早期教育中。他们不再向他灌输具体的科技知识,而是通过故事、自然观察和基础逻辑游戏,培养他的好奇心、同理心和对秩序的直觉理解。这个在文明最低谷时诞生、在禁忌被确立后成长的孩子,仿佛承载着一种不同于父辈的、更加纯粹的可能性。
偶然一次,周曼抱着星启路过一个展示着“星尘之忆”艺术化投影的公共广场。幼儿伸出小手,指向投影中那些变幻不定的几何光纹,发出了一个清晰的、并非模仿自任何已知词汇的音节。周曼并未在意,但随后几天,她注意到星启似乎对那些复杂的光纹模式表现出异乎寻常的专注,甚至能安静地凝视许久。
暗影。
卫斯理的“帷幕”计划并未因内部的保守转向而停止。潜龙的监测网络依旧严密地注视着太阳系外围,尤其是那些观察者曾出现的空域。沉寂区的发现,似乎也引起了观察者的某种反应——其隐形探测器的活动频率有轻微上升,但依旧保持绝对的距离和沉默。
通过对观察者遗留能量痕迹与沉寂区古老痕迹的持续比对分析,潜龙的专家提出了一个更大胆的假设:观察者所属的文明,可能并非“织构”技术的发明者或唯一使用者,而是一个专门负责监控、评估乃至“处理”滥用该技术文明的“管理机构”。它们提供星图和模型,或许并非善意帮助,而是一种……标准化测试流程,用以判断一个新接触该技术的文明,是否具备安全使用的“资质”。而人类,在目睹了沉寂区之后选择自我封存,这个决定本身,可能正是它们评估的一部分。
南海。
阮承胤依旧在龙巢,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座活的纪念碑,提醒着人们混沌与秩序的边界。他偶尔会与帕拉妮讨论“创伤记忆”的分析,他的直觉往往能穿透复杂的数据,直指核心。一次,在观看“烛龙”模拟的沉寂区“抹除回声”时,他低声道:“它们……害怕了。”
帕拉妮追问:“谁?那个被抹除的文明?”
阮承胤缓缓摇头,目光深邃:“不……是执行‘抹除’的存在。它们在害怕……自己使用的力量。”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却让帕拉妮陷入了长久的思考。如果连“清道夫”都对自己的工具心存恐惧,那这力量本身,究竟是何等恐怖的禁忌?
理事会。
理事会会议的气氛,少了几分之前的焦灼,多了几分沉淀后的审慎。
帕拉妮:“对‘创伤记忆’的研究,有助于我们理解现实结构的稳定性边界。这是‘基准点’理论的深化,无关‘织构’。”
黄文轩:“cEc进入平稳发展期,‘摇篮主义’盛行。短期内无力也无意进行高风险深空探索。外部观察依旧活跃。”
黄承宇& 周晓曼(带着一丝欣喜与困惑):“星启对‘星尘之忆’投影表现出特殊关注,并发出不明音节。已记录,正在分析。”
阮承胤(微微颔首,对星启的情况似乎并不意外)。
卫斯理:“观察者可能是一个监管机构。我们的自我封存决定,或许正在被评估。潜在接触风险性质改变。”
黄天听着汇报,目光最终落在关于黄星启的简短报告上,久久不语。
“恐惧让我们筑起了高墙,这是生存的智慧。但生命的火花,永远不会在墙内熄灭。”他缓缓开口,声音中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星启的表现,或许是一个信号。文明真正的传承,不在于我们留下了多少技术或律法,而在于下一代能否生出与我们不同的、看待星空的眼光。”
“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或许是守护与沉淀,为未来可能到来的、更成熟的探索者,打好地基。”
“继续守望,继续研究,继续培养。等待墙内的萌芽,找到属于自己的、穿透高墙的方式。”
黄子钰的投影光芒柔和,仿佛注视着遥远的未来。
“高墙……护其苗长……而非……阻其视野……”
“种子……已播下……静待……破土之时……”
“守望……即是……前行……”
人类文明在自我设限的摇篮中,进入了漫长的沉淀与守望期。恐惧铸就的高墙之内,生活仍在继续,研究转向更深层的基础理论,而新生的萌芽,则在不经意间,显露出或许能超越父辈视野的潜质。星海的篇章,翻过了急流勇进的一页,进入了看似平静、却暗涌着未来无限可能的蓄力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