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斗笠,遮掩了容貌与尖角的大和,如同一个幽灵,悄然融入了和之国饱经风霜的民间。她刻意避开了那些可能还存在光月家影响的地方,径直走向了最偏远、最破败的村落,走向了那些在黑炭大蛇与百兽海贼团双重压榨下,挣扎求生了二十年的最底层平民。
她首先来到了一个靠近编笠村的荒废聚落。几个面黄肌瘦的老人正坐在破败的屋檐下,眼神麻木地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大和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用尽可能平和的语气上前搭话:
“老人家……打扰一下,我……我想打听一下,关于以前那位……光月御田大人……”
她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缺了门牙的老者就用浑浊的眼睛瞥了她一眼,嗤笑一声,声音沙哑而充满怨气:
“光月御田?那个蠢货将军?”
“蠢、蠢货?”大和如遭雷击,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在她心中如同神明般完美的御田,竟然被一个平民如此轻蔑地称为“蠢货”?
另一个老婆婆叹了口气,语气中带着无尽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化解的怨恨:
“不是蠢货是什么?明明有那么大的本事,从海外回来了,却相信大蛇和凯多的鬼话!跳那种难看的舞?他以为那样就能换来和平吗?”
“他倒是跳了五年,痛快了?可我们呢?!”一个稍微年轻些,但同样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激动起来,捶打着地面,“那五年,工厂越建越多,河水越来越毒,赋税一点没少!他跳他的舞,我们受我们的苦!他要是早点动手,哪怕……哪怕失败了,我们也认了!可他偏偏选了最没用的一条路!”
“他保护了我们?”老者冷笑,“他保护了谁?他保护了花之都那些被他要求不准动手的家臣和部分人质!那我们这些乡下人呢?我们这些贱民的命就不是命吗?他这一犹豫,就是二十年!二十年啊!!我儿子、儿媳都病死在工厂里了!”
“说什么开国……连自己的国家都救不了,谈什么开国……”
一句句充满怨愤、失望甚至诅咒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锥子,狠狠扎进了大和的心。
她没有听到想象中的感恩戴德,没有听到对御田牺牲的惋惜和崇敬。她听到的,是实实在在承受了二十年苦难的平民,对御田决策失误最直接、最残酷的控诉。
御田那被她视为“忍辱负重”、“保护百姓”的五年,在这些亲历者口中,成了天真、愚蠢、优柔寡断的代名词。他的牺牲,非但没有被理解为伟大,反而被视作导致苦难延长、范围扩大的导火索。
大和失魂落魄地离开了这个村落,又去了破落镇。
在那里,她看到了更多因失去家园、失去亲人而麻木或扭曲的面孔。当她再次小心翼翼地提起御田时,得到的回应大同小异——“那个失败的将军”、“那个天真的傻瓜”、“他要是再果断一点……”
没有多少人记得他跟随罗杰环游世界的豪迈,没有多少人感念他个人的勇武。人们记住的,是他作为将军的失职,是他那看似悲壮实则无效的牺牲所带来的漫长苦果。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大和躲在无人的角落,摘掉斗笠,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微微颤抖。
御田日记中那个光芒万丈、追求自由、豪气干云的英雄形象,与她亲耳听到的、来自民间最底层的评价,形成了巨大的、令人无法接受的撕裂感。
她一直以为御田是为了保护大家才选择屈辱,是为了更大的义。
可现实却告诉她,御田的“义”,可能只是他个人的“义”,甚至是一种……未能认清现实、未能承担起将军责任的“失职”。
他那浪漫主义的牺牲,并没有换来预期的结果,反而将整个国家拖入了更深的深渊。
一种信仰崩塌的眩晕感席卷了她。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凯多生硬陈述的那些“事实”——轻信、妥协、战略缺失……当时她以为那是污蔑,可现在,这些词语却与民间的声音隐隐重合。
难道……父亲(这个词在她脑海中闪过时,让她感到一阵刺痛)说的……有一部分,是真的?
光月御田,并非她想象中的完美英雄?他也有着致命的、导致国家沦陷的缺点?
这个认知,如同第一道裂痕,出现在了她那由御田日记构筑的精神支柱上。
她第一次,对自己坚持了二十年的信念,产生了动摇。
而这一切,都被远在鬼岛,通过某种方式(或许是霍米兹眼线)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凯多,看在了眼里。
他那狰狞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握着狼牙棒的手指,微微松动了一些。
苏晨的方法……似乎,起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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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一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