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的腊月，风裹着碎雪砸在脸上像小刀子。
滏阳河沿岸的废弃工地上，黄色警戒线在灰蒙天色里扯出一道刺眼的弧，几个穿警服的人影正蹲在坍塌的水泥板旁，哈出的白气瞬间被风卷散。
“墨哥，到了。”
苏语把法医箱往地上一放，手指冻得发僵，连扣锁都按不利索。
她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林墨穿着深灰色冲锋衣，领口立得很挺，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双异常平静的眼睛，正盯着前方那团被塑料布盖着的东西。
“李队呢？”林墨的声音很轻，却能穿透风声。话音刚落，一个洪亮的嗓门就从工地深处传来：“林法医！这儿呢！”
李建国搓着手跑过来，脸上的皱纹里还沾着泥屑，“早上五点多，一个捡破烂的老头发现的，就在那堆钢筋后面。初步看，是个孩子。”他顿了顿，声音沉了下去，“死得挺惨。”
林墨没多问，弯腰掀开塑料布。底下是个男孩，看着也就七八岁，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棉袄，蜷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小脸冻得青紫，眼睛却睁得大大的，像是还凝固着惊恐。苏语倒抽一口冷气，别过脸去，林墨却蹲下身，指尖轻轻碰了碰男孩的脸颊——冰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触感，像是有团无形的气在他指尖绕了绕。
“小宇……”
一个细弱的声音突然钻进林墨耳朵里。他睫毛颤了颤，抬眼时，就见那男孩的魂魄正蹲在自己脚边，小小的身子还在发抖，眼睛里满是泪水，却不敢哭出声。
“墨哥，你怎么了？”苏语注意到他的停顿，递过手套，“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没。”林墨收回目光，戴上手套，“先做初步勘查。”他的手指掠过男孩的棉袄，摸到后背时顿了一下——棉袄下有明显的凹陷，像是被钝器击打过。他又掀开男孩的袖口，手腕处有几道深褐色的勒痕，皮肤已经破损，边缘还沾着一点暗红色的纤维。
“死者男性，年龄约7-8岁，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24小时左右。”林墨一边说，一边让苏语记录，“体表有多处钝器损伤，集中在背部、腹部和四肢，还有约束伤，手腕、脚踝都有勒痕。口鼻处有轻微黏膜损伤，不排除生前被捂压过。”
小宇的魂魄还在旁边跟着，见林墨检查到自己的手腕，突然拽了拽他的裤腿——林墨能感觉到那股轻飘飘的力道，他不动声色地问：“是谁做的？”
小宇嘴唇哆嗦着，指向工地外的方向，声音带着哭腔：“三个……三个大哥哥，穿蓝白的衣服，背着黄色的书包……他们把我带到这里，打我，还拿东西烫我……”
“蓝白衣服？黄色书包？”林墨重复了一遍，苏语抬头看他：“墨哥，你说什么？”
“没什么，”林墨掩饰道，“李队，麻烦派人查一下这附近的学校，尤其是初中，看有没有学生背着黄色书包，穿蓝白校服的。”
李建国愣了一下，“初中？林法医，你觉得凶手是学生？”
“不确定，但死者生前可能接触过这类人。”林墨没提阴阳眼的事——队里没人知道他能看见鬼魂，连苏语也只觉得他“观察力敏锐”。
初步勘查结束，尸体被抬上担架，送往法医中心。苏语开车，林墨坐在副驾，侧头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邯郸的老城区，红砖墙斑驳，路边的小店挂着红灯笼，本该有年味，却因为这起案子，显得格外压抑。
“墨哥，你说那孩子是谁家的啊？”苏语忍不住问，“这么冷的天，家长肯定急疯了。”
林墨没说话，他能感觉到小宇的魂魄坐在后座，正盯着窗外，像是在找什么。过了一会儿，小宇的声音又传来：“我家在前面的巷子……妈妈说，等我考完试，就带我去买糖葫芦……”
林墨心里一沉，对苏语说：“前面路口右转，去和平巷。”
“啊？去那儿干嘛？”苏语疑惑，但还是照做了。车子拐进和平巷，一条窄窄的巷子，两边是居民楼，墙上贴着几张寻人启事。小宇突然激动起来，指着一张启事：“那是我！那是我！”
林墨让苏语停车，下车走到那张寻人启事前——上面印着小宇的照片，笑得很灿烂，旁边写着“寻人：刘宇，男，7岁，1月12日下午在和平巷附近走失，穿蓝色棉袄，黑色运动鞋……”联系人是刘母，电话末尾的数字林墨记了下来，转身对苏语说：“把这个号码给李队，让他联系家属。”
回到法医中心，解剖室的灯亮得刺眼。林墨穿上解剖服，苏语在旁边准备器械。小宇的魂魄站在解剖台边，眼神里带着恐惧，却又不肯离开，像是想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死的。
“别怕。”林墨轻声说，只有他自己能听见，“我会帮你找到凶手。”
解剖开始。林墨的刀很稳，划开皮肤时，没有丝毫犹豫。皮下组织有大面积出血，尤其是背部，有三处明显的钝器击打伤，形状像是钢管的横截面。腹部有两处烫伤，直径约2厘米，边缘整齐，像是被烟头烫的。
“死者生前遭受过长时间虐待。”林墨一边记录，一边对苏语说，“钝器伤、烫伤，还有约束伤，都不是一次性造成的，应该是分多次施加的。死因是多器官衰竭，加上失血性休克。”
小宇的魂魄在旁边哭了起来，“他们把我关在一个小房子里，打我，还不让我吃饭……后来把我带到那个工地，用东西砸我……”
林墨的手顿了一下，“小房子？在哪里？”
“我不知道……周围有很多机器，很吵……”小宇的声音模糊，“他们还说，就算杀了我，也没人会知道……”
解剖结束时，已经是下午。李建国打来电话，说已经联系上刘宇的母亲，正在做dNA比对，确认死者身份。同时，刑警队已经开始排查邯郸市区的初中，重点找穿蓝白校服、背黄色书包的学生。
“但是有个问题，”李建国的声音带着疲惫，“邯郸的初中大多是蓝白校服，黄色书包也很常见，排查范围太大了。而且那片废弃工地附近没有监控，找不到目击者。”
林墨挂了电话，靠在椅子上。小宇的魂魄坐在他对面的桌子上，低着头，小声说：“他们还去游戏厅……有个哥哥戴黑色的手环，上面有个骷髅头……”
“游戏厅？黑色手环？”林墨立刻起身，“苏语，跟我去趟工地附近的游戏厅。”
两人开车回到滏阳河附近，找了一圈，发现离工地最近的是一家叫“极速地带”的游戏厅，藏在一个破旧的商场二楼。里面光线昏暗，烟雾缭绕，满是游戏机的声音。林墨进去时，小宇的魂魄跟在后面，突然指着角落里的三个男孩：“就是他们！”
林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三个男孩，看起来十五六岁，穿着蓝白校服，其中一个背着黄色书包，另一个手腕上果然戴着黑色手环，上面有个骷髅头图案。他们正围着一台格斗游戏机，吵吵嚷嚷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戾气。
“墨哥，是他们吗？”苏语也注意到了那三个男孩，压低声音问。
林墨没说话，慢慢走过去。那三个男孩察觉到有人靠近，回头看了一眼，见林墨穿着便装，又转了回去。林墨站在他们身后，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昨天那小子真不经打，没几下就不动了。”
“怕什么，那地方没人去，谁能发现？”
“我妈昨天问我校服怎么脏了，我说是不小心蹭的。”
“慌什么，赶紧玩，一会儿该回家了。”
小宇的魂魄在旁边气得发抖，“就是他们！他们在说我！”
林墨拿出手机，悄悄录下他们的对话，然后给李建国发了定位和照片，附言：“疑似嫌疑人，在极速地带游戏厅，三人，穿蓝白校服。”
没过多久，李建国就带着几个刑警赶来了。那三个男孩刚准备离开，就被刑警堵住了。
“你们是谁？干嘛抓我们？”戴黑色手环的男孩挣扎着，脸上满是惊慌，却还强装镇定。
“跟我们回警局一趟，配合调查。”李建国拿出证件，语气严肃。
三个男孩被带上警车时，其中一个瘦高个突然哭了起来：“不是我干的！是张强让我做的！”
张强就是戴黑色手环的男孩，他瞪了瘦高个一眼：“你胡说什么！”
回到警局，审讯室分成了三间。李建国负责审张强，林墨和苏语在隔壁观察。小宇的魂魄站在审讯室外，看着张强，眼神里满是恨意。
“张强，1月12日下午到1月13日上午，你在哪里？”李建国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
“我……我在学校上课，放学就回家了。”张强低着头，不敢看李建国。
“撒谎。”林墨突然开口，他对着麦克风说，“1月12日下午，你和李伟、王浩（瘦高个）在和平巷拐走了刘宇，把他带到一个有机器的小房子里，虐待了他一晚上，1月13日早上把他带到废弃工地，用钢管打死了他。我说的对吗？”
张强猛地抬头，眼睛里满是惊恐：“你……你怎么知道？”
“我们在你校服上发现了刘宇的血迹，还有工地的泥土。”林墨说——其实他还没来得及做物证检测，但他知道，张强的心理防线已经破了。小宇的魂魄在旁边看着，突然说：“他的书包里，还有我掉的纽扣！”
林墨立刻对李建国说：“检查他的黄色书包，里面有一颗蓝色的纽扣，是刘宇棉袄上的。”
李建国让人去查，没过多久，刑警拿着一颗蓝色纽扣进来，递给李建国：“李队，在张强的书包夹层里找到的！”
张强看着那颗纽扣，脸色瞬间惨白，瘫坐在椅子上，“是……是我们干的……”
原来，张强、李伟、王浩都是邯郸某初中的初二学生，平时经常逃学去游戏厅，没钱了就抢小学生的钱。1月12日下午，他们在和平巷遇到了放学回家的刘宇，见他独自一人，就把他拽到附近一个废弃的工厂车间里，抢了他身上的十块钱。后来觉得不过瘾，又开始打刘宇，用烟头烫他，把他关在车间里一晚上，不给饭吃。1月13日早上，他们怕刘宇报警，就把他带到滏阳河附近的废弃工地上，用捡来的钢管打死了他，然后若无其事地去了游戏厅。
“我们就是觉得好玩……”张强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没想到他那么不经打……”
“好玩？”李建国气得拍桌子，“一个七岁的孩子，被你们活活打死，你说好玩？你们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审讯结束后，李建国走出审讯室，对林墨说：“林法医，这次多亏了你，不然我们还不知道要查到什么时候。”
林墨没说话，他看向窗外——小宇的魂魄正站在走廊尽头，脸上带着一丝释然。他看着林墨，轻轻鞠了一躬，然后慢慢消失在空气里。
邯郸的雪还在下，但阳光已经透过云层，洒下一点点微光。和平巷里，刘宇家的寻人启事被取了下来，换上了一张小小的黑白照片，旁边放着一束白色的菊花。林墨路过时，停下脚步，对着照片轻轻说了一句：“安息吧，小宇。”
风里似乎传来一声小小的“谢谢”，然后消散在腊月的空气里。林墨握紧了手里的水杯，转身走向警车——还有更多的案子等着他，还有更多的亡灵等着他为他们发声。他的眼睛，不仅能看见冰冷的尸体，还能看见那些未散的魂魄，而他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双手，让真相大白，让正义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