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七点半，市刑侦支队的警报声划破了锦园小区的傍晚。林墨坐在副驾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法医箱的金属扣，窗外的香樟树影掠过他冷白的侧脸，连带着空气里都飘着刚翻松的泥土腥气——那是新绿化工程的味道，浓得有些呛人。
“墨哥，李队说现场在中心绿化带，发现尸体的是个遛狗的大妈，吓懵了都。”苏语握着方向盘，语气里带着刚出警的紧绷，后视镜里能看到她扎得整齐的马尾辫微微晃着，“还有，李队刚才在群里补了句，说这小区最近搞绿化，施工队的铁锹沾着泥甩得到处都是，让咱们到了留意脚下，别破坏痕迹。”
林墨“嗯”了一声，目光落在窗外掠过的施工围挡上。蓝色铁皮上印着“绿化升级”的标语，底下堆着几柄沾着湿泥的铁锹，泥块顺着铁锹刃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深色圆点。不知怎么，他指尖忽然泛起一阵熟悉的凉意——那是“东西”要出现的征兆。
车刚停稳，穿着便服的李建国就迎了上来。他黑着脸扯了扯衣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点草屑：“林法医，苏助理，可算来了。死者是小区住户，女，48岁，叫周梅。发现的时候趴在樱花树下，后脑勺破了个大口子，初步看像是钝器伤。”
林墨点头，打开法医箱拿出手套和鞋套：“周围封锁了吗？有没有无关人员进入？”
“早封了，就施工队的人在那边角落歇着，没让动。”李建国指了指不远处的长椅，几个穿着橙色工装的工人正缩在那儿抽烟，“我跟他们说了，今儿个的铁锹都别动，回头可能要查。你是不知道，这几天他们挖树坑，铁锹甩得楼道口都是泥，业主投诉好几回了。”
苏语已经拿出了现场勘查本，蹲在警戒线边缘记录环境：“墨哥，现场是中心绿化带，北边是3号楼，南边是健身区。死者位置在樱花树西北侧，周围有新鲜的踩踏痕迹，还有几处泥印，像是……铁锹头蹭到的？”
林墨没立刻回答，他戴上手套，缓步走进绿化带。泥土很软，踩上去能陷下半指，混着樱花花瓣和碎草。走到周梅尸体旁，他蹲下身，指尖刚要碰到尸体的后颈，忽然一阵更浓的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眼角的余光里，一个模糊的女人身影正蹲在尸体旁边，穿着周梅身上那件紫色碎花衬衫，头发凌乱地贴在脸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后脑勺，喉咙里发出“嗬嗬”的闷响。
是周梅的鬼魂。
林墨的动作没停，语气平稳得像在说天气：“死者衣着完整，未发现明显拉扯痕迹。后枕部有不规则挫裂伤，创口边缘有泥土残留，初步判断致伤工具为钝器，且表面粗糙，可能带有棱角或凹槽。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下午4点到6点之间，具体需要解剖确认。”
苏语一边记一边点头，没注意到林墨的目光掠过尸体旁的空处，像是在和谁对视。那鬼魂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睛直直看向林墨，嘴唇哆嗦着，吐出几个含混的字：“铁……铁锹……他甩我……”
“李队，”林墨站起身，看向不远处的施工队，“施工队今天用的铁锹，能全部集中起来吗？包括他们放在楼道口或者自家住处的，只要是最近用过的，都要排查。”
李建国愣了一下：“这么多？他们施工队有十来个人，每人至少一把铁锹，还有业主自己家的——有些老人喜欢在绿化带种菜，也有铁锹。”
“重点查两种，”林墨的目光落在地面的泥印上，“一是铁锹头有明显磨损，边缘不规则的；二是铁锹柄上可能沾有血迹或脑组织残留的，哪怕只是微量。另外，查一下下午4点到6点之间，有谁在中心绿化带附近用过铁锹，不管是施工队的还是业主。”
苏语很快跟上思路：“我现在就去跟施工队对接，让他们把铁锹都交出来，再问问他们下午有没有看到周梅，或者其他人在附近活动。”
等苏语和李建国去忙，林墨又蹲回尸体旁。那鬼魂还在，只是情绪更激动了，指着3号楼的方向，嘴里反复念叨：“3单元……他从后面……”
“你看到凶手是谁了？”林墨压低声音，只有他自己能听到，“他穿什么衣服？有没有特征？”
鬼魂的身影晃了晃，像是信号不好的电视画面。她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指了指地面的泥土，突然，身影猛地淡化，像是被什么东西打散了——林墨抬头，看到3号楼3单元门口，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正探头探脑地往这边看，手里还拎着一个黑色塑料袋。
“李队，”林墨站起身，朝着那个男人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个人是谁？”
李建国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皱了皱眉：“哦，那是3单元的老张，张卫国。他跟周梅是老邻居，听说之前因为绿化带种菜的事儿，俩人吵过好几次。我刚才去3单元问情况，他说下午一直在外面下棋，刚回来。”
林墨没说话，只是盯着张卫国的脚。张卫国的皮鞋鞋边沾着新鲜的泥土，不是楼道口那种被踩实的泥块，而是松散的、混着草屑的绿化带泥土——和现场的泥土一模一样。
张卫国似乎察觉到他们在看自己，赶紧拎着塑料袋往单元楼里走，脚步有些慌乱。
“苏语，”林墨拿出手机，给苏语发了条消息，“查一下张卫国下午的行踪，特别是他说的下棋地点，有没有人能作证。另外，注意他手里的黑色塑料袋，看看他有没有往垃圾桶里扔东西。”
十分钟后，苏语的消息回了过来：“墨哥，施工队的铁锹都集中好了，一共12把，我让技术队的人先初步检测。另外，张卫国说他下午在小区东门的公园下棋，我问了公园的棋友，他们说张卫国下午4点多就走了，比他说的‘6点才回来’早了一个多小时！还有，我刚才看到他把黑色塑料袋扔进了3单元楼下的垃圾桶，现在技术队的人正在翻垃圾桶！”
林墨收起手机，走到施工队集中的铁锹旁。技术队的人正用紫外线灯照射铁锹，12把铁锹上都沾着湿泥，但没有明显的血迹反应。林墨蹲下身，拿起其中一把铁锹，指尖拂过铁锹头的边缘——这把铁锹的边缘很光滑，是新的，不符合他推断的“粗糙边缘”致伤工具。
“墨哥，技术队的人说，这12把铁锹都没检测到血迹或脑组织残留。”苏语跑过来，额头上沾着汗，“不过垃圾桶里找到了张卫国扔的东西——是一件灰色夹克，袖口和下摆都沾着泥土，还有几处暗红色的痕迹，技术队的人正在取样检测！”
林墨点点头，目光又回到绿化带。那阵凉意又回来了，他转头，看到周梅的鬼魂站在3单元楼下的垃圾桶旁，指着垃圾桶里的夹克，又指了指张卫国的窗户——3单元3楼，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李队，申请搜查令，搜查张卫国的家。”林墨站起身，语气肯定，“重点找有没有铁锹，特别是符合致伤工具特征的铁锹，还有有没有清洗过的痕迹。”
李建国立刻掏出手机打电话：“我这就办！刚才张卫国说他回家后没出过门，要是他家有符合的铁锹，那这案子就差不多了！”
半小时后，搜查令批了下来。林墨、苏语和李建国带着几个刑警，敲开了张卫国的家门。张卫国开门时脸色煞白，眼神躲闪，看到穿警服的刑警，腿都软了半截。
“张卫国，我们怀疑你与周梅的死亡有关，现在依法搜查你的住所。”李建国亮出搜查令，语气严肃。
张卫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
刑警们很快在阳台的角落里找到了一把铁锹。这把铁锹和施工队的不一样，铁锹头锈迹斑斑，边缘有明显的磨损，还缺了一小块，铁锹柄上沾着已经半干的泥土——和现场的泥土成分一致。更重要的是，技术队的人用紫外线灯一照，铁锹头的缺口处，隐约显出暗红色的血迹反应。
“这把铁锹是你的？”林墨拿起铁锹，放在鼻尖闻了闻——除了泥土味，还有淡淡的消毒水味，像是被清洗过，但没洗干净。
张卫国的脸瞬间没了血色，瘫坐在沙发上：“是……是我的，但我没杀人！这铁锹就是我平时种菜用的，跟周梅没关系！”
“没关系？”苏语拿出手机，调出检测报告的照片，“你扔的那件灰色夹克，袖口的暗红色痕迹已经检测出是周梅的血迹。还有，你说你下午4点多从公园回来，为什么要撒谎说6点才回来？这两个小时里，你在哪儿？”
张卫国的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林墨看着他，又看了看阳台——周梅的鬼魂就站在阳台门口，指着张卫国，眼神里满是恨意，嘴里念叨着：“他拔我的菜……我跟他吵……他用这个打我……”
“周梅下午是不是在绿化带里拔你的菜？”林墨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记重锤砸在张卫国心上。
张卫国猛地抬头，眼睛瞪得老大：“你……你怎么知道？”
“你先说是不是。”林墨追问。
张卫国颓丧地低下头：“是……是她拔的。我在绿化带里种了点菠菜，她跟物业说我破坏绿化，还趁我不在的时候拔我的菜。今天下午我从公园回来，正好看到她在拔我的菠菜，我就跟她吵起来了……”
“然后呢？”李建国追问，“你是不是用这把铁锹打了她？”
张卫国的肩膀垮了下来，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我……我没想着要杀她。我跟她吵得厉害，她推了我一把，我急了，就拿起旁边的铁锹……我只是想吓唬她，没想到她转身要跑，我一失手，铁锹头就砸在她后脑勺上了……”
“砸中之后呢？”林墨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当时就懵了，摸了摸她的鼻子，没气了。”张卫国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怕被人发现，就把她拖到樱花树下，假装是意外摔倒的。然后我回家换了衣服，把沾血的夹克扔了，还把铁锹用消毒水擦了擦，想藏起来……我想着小区正在搞绿化，施工队的铁锹到处甩泥，警察可能会怀疑是施工队的人干的，没想到……”
没想到，他鞋边的泥土、提前离开的棋友、扔掉的血衣，还有那把没洗干净的铁锹，都成了指向他的证据。更没想到，林墨能“看到”周梅的鬼魂，捕捉到那些他以为早已被掩盖的细节。
技术队的人很快对铁锹上的血迹进行了检测，确认是周梅的。张卫国被戴上手铐带走时，一直低着头，嘴里反复念叨着“我不是故意的”。
警戒线被撤走时，已经是半夜。锦园小区的路灯亮着，照在刚翻松的绿化带上，泥土的腥气里混着淡淡的樱花香。苏语收拾着法医箱，看向身边的林墨：“墨哥，你今天怎么知道张卫国和周梅是因为拔菜吵架的？还有，你好像早就知道张卫国家里有铁锹似的。”
林墨抬头，看向3单元的方向，周梅的鬼魂已经不见了——大概是真相大白，她终于能安心离开了。他笑了笑，没提阴阳眼的事，只是指了指绿化带里的菠菜苗：“刚才勘查的时候看到了，这边有几棵没被拔干净的菠菜，旁边还有被踩过的痕迹，应该是他们吵架的地方。至于铁锹，张卫国喜欢种菜，肯定有自己的工具，而且他那么怕被发现，肯定不会把铁锹扔远，只会藏在家里。”
苏语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再追问。李建国走过来，拍了拍林墨的肩膀：“林法医，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这案子还得绕不少弯路。对了，这小区的绿化工程我得跟物业说说，让他们管管施工队的铁锹，别再到处甩泥了，不然下次再出点事，还真容易混淆线索。”
林墨笑了笑：“嗯，是该管管。”
夜风拂过，绿化带里的草叶轻轻晃动，像是在诉说着刚刚结束的悲剧。林墨看着远处的路灯，指尖的凉意渐渐散去——他知道，只要还有真相需要被揭开，他那双能看到鬼魂的眼睛，就会一直陪着他，在冰冷的证据和无声的诉说之间，找到通往正义的路。
苏语收拾好东西，走到林墨身边：“墨哥，走吧，回去休息了，明天还得写尸检报告呢。”
“好。”林墨点点头，转身走向警车。月光落在他身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和绿化带里的铁锹影重叠在一起，最终消失在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