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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星烬堡。

断臂队长燧铁眼中那一点挣扎着亮起的火星,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幸存矮人麻木的心湖中激起了短暂却无法忽视的涟漪。凝固的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躁动和难以置信的低语。

“燧石…你…你真的感觉到了?”一个佝偻的老妇人,声音嘶哑,浑浊的独眼死死盯着燧石,仿佛要从她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

“宇宙中心…熔铸之心…看着我们?”另一个年轻些的战士重复着,语气里充满了茫然和一丝不敢触碰的希冀。

燧石被围在中间,小脸因为激动和刚才的嘶喊而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用力点头,泪水还没干透,在沾满灰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沟壑,但那双独眼却亮得惊人,如同两块被重新擦亮的暗红结晶。

“是的!阿嬷!铁锤哥!”燧石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它很温暖!很大!它说…‘坚韧即火种’!‘熔铸存于心’!”她努力模仿着那股意志波动的宏大与坚定感,虽然模仿得笨拙,但那话语中蕴含的信念却真实不虚。

断臂队长燧铁推开围拢的族人,大步走到燧石面前。他那高大的身躯在熔炉碎片微弱的光芒下投下巨大的阴影。他俯视着燧石,浑浊的独眼中,那点火星还在顽强地燃烧着,与怀疑激烈地搏斗。他粗糙的大手猛地抓住燧石瘦弱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痛呼出声。

“看着我的眼睛,丫头!”燧铁的声音低沉如闷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告诉我!不是幻觉!不是饿昏了头!不是…绝望的梦话!”他手上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仿佛要将燧石的骨头捏碎,试图用疼痛来验证真实。

燧石疼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倔强地仰着头,毫不退缩地迎向燧铁审视的目光。她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燃烧着信念、清澈得不带一丝杂质的独眼,坚定地看着他。那眼神里,有被捏痛的委屈,但更多的是不容置疑的真实和一种超越年龄的坚毅。

燧铁盯着她看了足足有十息之久。终于,他手上的力道缓缓松开。他直起身,环视了一圈屏息凝神的族人,独眼中的火星似乎稳定了一些,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心:

“好!燧石丫头说熔炉没灭!熔铸之心在看着!那老子就信这一回!”他猛地指向那挂在石柱上的简陋星图金属片,“那就是方向!从现在起,这里,就是我们的新家——‘星烬堡’!用我们最后这点星火,把这死地方,熔铸出点活气来!”

(二)

希望的火种被强行点燃,但冰冷的现实并未因此退让半分。

燧铁展现出他作为队长最后的力量和组织力。他将还能动的人分成几组:加固组用能找到的所有碎石和金属残片,在熔炉碎片周围垒砌起一道低矮但聊胜于无的防风(或者说防宇宙微尘流)矮墙;采集组扩大范围,在冰冷的玄武岩缝隙里、在漂浮的星尘中,更仔细地搜寻任何可能作为食物或材料的星尘菌、冷凝水珠或金属碎屑;燧石则被赋予了一个特殊的任务——她不再参与体力劳作,而是被要求待在熔炉碎片旁,努力去“沟通”那宇宙中心的意志,祈求指引和力量。

燧石坐在冰冷的岩石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熔炉形结构外壳。熔炉之心碎片就在咫尺之遥,散发着微弱却持续的暗红光芒和一点点暖意。她闭上眼睛,双手放在膝盖上,努力集中精神,像在第一章挂星图时那样,将所有的意念投向星图所指的宇宙深处。

“熔铸之心…伟大的存在…”她在心中默念,声音虔诚而忐忑,“星烬堡…您的子民…在挨饿…在受冻…我们很弱小…我们需要力量…需要食物…需要温暖…求您指引我们…降下您的熔铸之火…”

她一遍又一遍地默念着,想象着那股温暖宏大的意志再次降临。时间一点点流逝。熔炉碎片的光芒依旧微弱,宇宙依旧冰冷死寂,没有任何回应。汗水再次从她额头渗出,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精神的高度集中和随之而来的焦虑。族人们在不远处劳作,加固矮墙的敲打声、采集者失望的叹息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能感觉到几道目光偶尔扫过她,起初是希冀,渐渐变成了疑惑和不易察觉的失望。

(三)

归源星宇的核心,洛尘的意志如同无形的海,平静地覆盖着一切。

他清晰地感知到了星烬堡的变化。那一点因燧石而燃起的希望火星,是这片新生宇宙中第一缕带有强烈“情绪”色彩的光芒,微弱却温暖,如同寒夜荒野中的第一簇篝火,吸引着他的“目光”。他“听”到了燧石一遍遍虔诚而焦虑的祈祷,那微弱的精神波动如同投入意识之海的石子,激不起太大的涟漪,却清晰可辨。

然而,他的主要注意力,却被另一处不和谐的“痉挛”所吸引——在腐败星沼那片色彩斑斓、散发着诡异甜腻与腐败气息的星云边缘。

那里,空间的“布料”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揉皱了一角。一个微小的、直径不足百米的“褶皱”正在形成。它并非静态,而是在不断地、贪婪地吞咽着周围空间里游离的原始能量粒子!这些粒子本该是滋养新生星云、孕育原始生命的养料,此刻却被这个“褶皱”强行扯入其中,消失不见,如同被一个看不见的喉咙吞噬。更诡异的是,随着能量的吸入,那褶皱的边缘微微扭曲,仿佛在满足地蠕动。

洛尘的意志聚焦过去,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深入那褶皱的核心。感知到的景象让他“意识”中泛起一丝冰冷的涟漪。

褶皱的核心,并非纯粹的虚无或混乱的能量乱流。在那里,悬浮着一块…糖果?不,是一块巨大的、色彩俗艳到令人作呕的糖果状物质碎片!粉红、亮黄、翠绿的糖衣扭曲地融合在一起,上面还黏连着破碎的巧克力棒和扭曲的丝,散发出一种极度甜腻、却又隐隐带着腐败酸气的精神污染气息。

桃源残片!糖果城堡!

洛尘瞬间认出了它的本质。这块残片携带的规则——极致的、扭曲的甜蜜与享乐主义,与腐败星沼本身所代表的“腐败-新生平衡”规则发生了剧烈的冲突!星沼的力量试图分解、同化这块“异物”,但这块糖果残片却在顽强抵抗,甚至反过来利用其扭曲的甜蜜规则,在星沼的腐败之力中强行撕开一个口子,形成了一个贪婪的、破坏平衡的“饥饿旋涡”!它就像一个消化不良的胃里扎进了一根刺,引发了持续的能量痉挛。

(四)

星烬堡。

燧石依旧枯坐在熔炉碎片旁。长时间的集中精神带来的不是沟通,而是深深的疲惫和越来越浓的自我怀疑。她感到头痛欲裂,喉咙干得像要冒烟。族人的目光如同芒刺在背。断臂队长燧铁虽然没再说什么,但他每次经过时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叹息,都像鞭子一样抽在她心上。

“熔铸之心…您真的在吗?”燧石在心底绝望地呐喊,声音带着哭腔,“求求您…给我们一点回应…哪怕只是一点点光…一点点暖…”她将所有的委屈、焦虑、对族人的责任感和那点不肯熄灭的信念,全部灌注进这次无声的呐喊中,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熔炉碎片粗糙的外壳。

就在她精神紧绷到极致、濒临崩溃的瞬间!

嗡——!

她身后那沉寂黯淡的熔炉之心碎片,其核心处的暗红光芒,极其轻微地、不稳定地闪烁了一下!光芒的亮度几乎没有变化,但那闪烁的节奏,却奇异地与燧石心中最强烈的呐喊波动,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共鸣!一股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流,顺着燧石紧贴外壳的掌心,极其短暂地流过了她的手臂!

燧石浑身一个激灵,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向熔炉核心!那光芒已经恢复了之前的黯淡和平稳,仿佛刚才的闪烁只是她的幻觉。但掌心残留的那一丝极其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意,却像电流般击中了她!

“它…它听到了!”燧石的心脏狂跳起来,独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这不是宏大的意志降临,而是熔炉碎片对她个人绝望呐喊的回应!虽然微弱,却无比真实!她激动得几乎要跳起来,想立刻告诉所有人!但就在她抬头看向族人的刹那,她看到了燧铁队长脸上那深重的疲惫和眼中重新开始摇曳的绝望火星。

一股巨大的责任感瞬间压下了她的狂喜。不,还不够!这点回应太微弱了!无法真正点燃族人的信心!她需要更多!燧石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双手更加用力地贴在熔炉外壳上,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意念、所有的信念,都化作无声的祈祷,更加执着地传递出去。这一次,她不再祈求力量的赐予,而是传递一种信息:我们还在!我们在坚持!我们相信!

(五)

就在燧石因那微弱的回应而重新燃起斗志,洛尘的意志正深入解析饥饿旋涡那扭曲的糖果核心结构时——

异变陡生!

归源星宇的边缘,那流淌着暗金与暗红符文、如同透明琉璃般隔绝着外部绝对黑暗(星渊)的晶壁屏障,在距离星烬堡极其遥远、靠近饥饿旋涡所在星域方向的某一点上!

嗡…

一声无形的、只有宇宙意志才能感知到的规则震颤!

在那一点,原本如同活物般流转不息、散发着秩序与守护之光的双色符文,毫无征兆地瞬间凝滞了!不是减速,不是紊乱,而是绝对的、死一般的冻结!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冰冷到极致的手,轻轻地点在了那里,冻结了时间,冻结了规则!

一股无法形容的冰冷、纯粹、否定一切的“无”之感,如同最致命的寒流,顺着洛尘的感知神经(如果他有的话)瞬间蔓延开来!那不是能量的攻击,不是物质的侵蚀,而是对“存在”本身的、最根本的否定!仿佛在那个针尖大小的点上,所有的规则、所有的概念,都被瞬间抹去,只剩下一片绝对的、令人灵魂冻结的虚无!

瞬间!凝滞消失。双色符文重新开始流淌,光芒依旧,秩序如初,仿佛刚才那惊悚的一幕从未发生。宇宙的边缘依旧稳固。

但洛尘的意志“捕捉”到了!捕捉到了那一闪即逝的、源自晶壁之外、那绝对黑暗深渊(星渊)深处的规则涟漪!那不是有意识的攻击,更像是一次无意识的“轻触”?一次沉睡巨兽在翻身时无意间触碰到巢穴边缘的“回响”?冰冷,漠然,带着一种超越理解的、纯粹的“无”的本质。

一股前所未有的警觉和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洛尘的意志核心。星渊…并非死物!它存在!它在“看”!或者说,它在无意识地“感知”着这个紧邻它的、由“存在”定义的新生宇宙!

(六)

晶壁凝滞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和心悸感,如同无形的冲击波,跨越了难以想象的空间距离,扫过了整个归源星宇。虽然极其微弱,但作为宇宙意志的洛尘,其感知如同最精密的弦,被这源自“无”的触碰轻轻拨动了一下。

这股冰冷感并非物理温度,而是规则层面的“缺失”感,同样极其微弱地影响到了星烬堡。

正沉浸在微弱回应喜悦中、全力祈祷的燧石,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悸和眩晕,仿佛灵魂深处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冰冷彻骨!她闷哼一声,眼前一黑,过度集中精神带来的疲惫和这突如其来的冰冷感瞬间击垮了她。她身体一软,抓着熔炉外壳的手无力地松开,整个人软绵绵地向旁边倒去!

“燧石!”一直留意着她的断臂队长燧铁第一个发现了异常,一个箭步冲过去,在燧石摔倒前将她抱在了怀里。燧石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呼吸微弱,额头滚烫。她小小的身体在燧铁怀中微微颤抖着,仿佛在噩梦中挣扎。

“丫头!丫头!醒醒!”燧铁焦急地摇晃着她,声音带着恐慌。刚刚才因为燧石的“神启”而点燃的一点点希望火星,此刻随着燧石的倒下而剧烈摇曳,仿佛随时会被重新涌上的绝望浪潮扑灭。其他矮人也围拢过来,脸上写满了惊恐和茫然。

熔炉碎片的光芒,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无形的干扰,在燧石倒下的那一刻,极其明显地暗淡了一下,然后才勉强恢复到之前的微弱水平。

燧铁抱着昏迷的燧石,独眼死死盯着那再次变得黯淡的熔炉核心,又抬头望向晶壁凝滞发生的遥远方向(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一股沉重的、令人窒息的压力感,如同冰冷的宇宙尘埃,重新笼罩了整个星烬堡。

希望的火种刚刚点燃,却如此微弱,仿佛一阵微风就能吹熄。而此刻,来自宇宙内部的隐患(饥饿旋涡)尚未解决,来自外部那绝对黑暗深渊(星渊)的冰冷注视,已悄然投来第一瞥。内忧初显,外患已至。

洛尘的意志在星烬堡的恐慌、饥饿旋涡的贪婪蠕动、以及晶壁恢复处残留的冰冷余韵之间缓缓扫过。归源星宇初生的宁静表象,被彻底撕开了一道缝隙。守望的责任,从未如此沉重而具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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