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午后,暑气正盛,杨家屯仿佛被浸泡在一锅温吞的热水里。苏晓棠坐在自家小院的树荫下,专注地分拣着竹筛里新采的草药。阳光透过枝叶缝隙,在她纤细的手指和青翠的草叶上投下斑驳的光点。墨痕安静地伏在她脚边,下巴搁在交叠的前爪上,半阖着眼,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溪水的声音……有点急……」墨痕慵懒的意念像水面的涟漪,轻轻荡入苏晓棠的心间。她微微一笑,并未在意,只当是这家伙在打盹时的呓语。
然而,变化来得猝不及防。
天空仿佛被一只无形巨手拉上了幕布,方才还明晃晃的日头骤然隐去,铅灰色的乌云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低低地压向村庄。空气瞬间凝固,那股子闷热变得粘稠而沉重,死死裹住人的皮肤,连院角那几株高大的向日葵都耷拉下了脑袋。
最先炸开的是墨痕脑海中的“声音”。
「不对!」原本慵懒的意念骤然绷紧,如同被拉满的弓弦。墨痕猛地抬起头,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竖线,浑身肌肉紧绷。「跑!快跑!」——这不是墨痕的想法,而是一股尖锐、混乱、充满了极致恐慌的集体意识,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冲进苏晓棠的感知。
她闷哼一声,手中的草药筛子差点脱手。大脑像被无数根细针同时刺入,无数个“声音”争先恐后地涌来:
「……洞要塌了!快走!」(那是后山一只野兔疯狂刨土时的绝望。)
「……地在下沉……水……好多水……」(一条原本栖息在溪边石缝里的水蛇,正拼命扭动身体向高处游窜。)
「……妈妈……妈妈在哪里……」(一只与族群失散的幼雀,在枝头发出凄厉的哀鸣,扑棱着不熟练的翅膀。)
「……离开这里!去高处!去高处!」(这是盘旋在空中鸟群发出的、几乎一致的尖啸。)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令人窒息的恐惧浪潮。墨痕在她脚边焦躁万分地转着圈,喉咙里发出压抑的低吼,它既是这恐慌信号的接收者,也成了向苏晓棠传递信息的放大器。
「它们……都很害怕……」墨痕自己的意念在这片嘈杂中显得微弱而颤抖,「山在发怒……水要来了……很大的水……」
苏晓棠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种规模的、来自不同物种的、指向如此明确的集体预警,她从未经历过!这已不是寻常的山雨,而是……
她猛地站起身,视线越过低矮的院墙,投向村后那片此刻已变得幽深墨绿的山峦。在她的“听觉”里,那座山正在“尖叫”,所有的生灵都在逃离。
“奶奶!”她转身冲进屋里,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
张奶奶正靠在炕上纳鞋底,被她煞白的脸色和急促的呼吸吓了一跳:“丫头,咋了?脸这么白?”
“奶奶,您膝盖是不是疼得特别厉害?”苏晓棠一边问,一边快速地从墙角的木箱里翻出那件厚实的旧蓑衣。
张奶奶下意识地揉了揉膝盖,眉头皱起:“可不是嘛!这骨头缝里又酸又胀,比往常任何一次下雨前都疼得厉害,邪了门了……”
这话如同最后一块砸下的巨石,印证了苏晓棠心中最坏的猜想。她系蓑衣带子的手有些发颤,语气却异常坚决:“后山出事了!动物们全在逃命,是山洪!奶奶,我必须立刻去找杨爷爷!”
张奶奶看着孙女那双因为接收到过多恐慌信息而微微失焦、却又异常坚定的眼睛,心头猛地一沉。她深知孙女这异于常人的能力,更明白此刻她话语里的分量。
“快去!”老人不再多问,只急促地叮嘱,“路上当心!跟杨老栓说,是我这老骨头的感觉,加上山里的动静,让他务必当心!”
苏晓棠重重点头,抓起靠在门边的斗笠,转身就冲进了那令人窒息的闷热里。墨痕如一道黑色的闪电,毫不犹豫地紧跟在她身侧。
院门外,村庄似乎还沉浸在暴风雨前最后的宁静中,几个不知情的孩童仍在追逐打闹。但苏晓棠的“耳”中,却已是一片末日般的喧嚣。她咬紧下唇,加快了脚步,必须在灾难降临前,让所有人都听到这来自山野生灵的、泣血般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