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轮定义权的争夺惨败，并未让林夜的意识彻底溃散。那被磨砺得近乎纯粹的生存意志，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意识到，在管理员那基于宇宙熵增定律和文明毁灭史的宏大叙事面前，任何试图证明文明“整体有益”或“意义崇高”的论点，都如同螳臂当车。
他必须改变策略。既然无法否定“文明=消耗”这个基本事实，那么，就尝试证明虫族文明这种“消耗”，具有其他文明所不具备的、某种独特的、局部的正面功能性。
他要证明，虫族文明并非纯粹的“癌细胞”，而更像是一种……具有“清道夫”或“免疫细胞”特性的特殊存在。即使其本质仍是消耗，但其存在，能帮助系统清理其他更棘手的“错误”。
“请求：调用特定文明样本——虫族文明——进行局部功能性举证。”林夜发出了新的信息流。
他精心挑选了虫族历史中，那些并非为了单纯扩张或毁灭，而是明显带有“抑制混乱”、“整合资源”、“维护稳定”性质的行为数据。
他调取了虫族与岩壳蠕虫的战争记录。这种以吞噬行星核心为生、可能导致局部空间结构不稳的奇异生物，在虫族的战争机器面前被彻底消灭同化。林夜试图证明，虫族的行为清除了一种可能引发更大规模时空紊乱的潜在威胁。
他调取了虫族整合人类科技遗产的过程数据。人类文明因内部纷争而濒临崩溃，其科技散落，可能被其他不成熟文明滥用引发灾难。虫族吸收并发展了这些科技，使其处于一个更强大、更可控的体系之内。
他甚至调取了一些边缘案例，比如虫族在某些因未知宇宙现象导致物理规则轻微紊乱的星域，建立生物前哨站后，该区域的规则趋于稳定的数据。他试图证明虫族的存在本身，有时能起到锚定秩序的作用。
这些举证，指向一个核心论点：虫族文明或许消耗巨大，但其对抗混乱、整合资源、局部维稳的“功能性”，在一定程度上抵消了其作为“错误”的负面影响，甚至对系统整体稳定有净收益。
【“接收数据……分析中……”】
管理员的逻辑核心，那永恒的循环似乎微微偏转了一个极其细微的角度，开始处理这些具体的、涉及局部功能性的数据。它扫描着虫族与岩壳蠕虫的战斗，分析着它们吸收人类科技的模式，校验着那些规则稳定区的数据真实性。
林夜屏息以待（如果意识体也有呼吸的话）。这是他精心准备的论据，是他认为虫族文明最独特、最有可能打动（如果这个词能用在管理员身上的话）对方的地方。
分析持续的时间，比之前稍长了一些。似乎管理员对于这种“以错误治理错误”的模式，进行了一些更复杂的推演。
终于，结果传来。依旧冰冷，但其中蕴含的逻辑链条，让林夜感到透骨的寒意。
【“确认局部行为：短期内清除或抑制特定低序混乱源（如目标：岩壳蠕虫），整合离散信息集（如目标：人类科技），局部提升规则稳定性。”】
看到这里，林夜的心（意识核心）几乎要提起。但接下来的内容，将这点微弱的希望彻底粉碎。
【“全局推演与风险评估：”】
【“1. 该文明（虫族）其‘功能性’行为，本质服务于其自身生存与扩张的核心驱动逻辑。其清除其他混乱源，是为消除竞争者与获取资源；其整合信息，是为强化自身。”】
【“2. 该文明因其高效整合与极端适应性，其力量层级与资源消耗速率呈超线性增长。其‘维护’行为，伴随其自身体量急剧膨胀。”】
【“3. 长期模型显示：该文明最终将成长为系统内规模空前的‘单一高序错误集合体’。其存在本身，对系统资源的占用与规则层面的扰动，将远超其早期清除的所有‘低序错误’之总和。”】
【“4. 终局推演：该文明或因内部结构无法承受其无限膨胀的复杂性而自我崩溃，引发巨大时空涟漪；或因资源枯竭而转向更极端的掠夺，引发系统性连锁崩溃。其毁灭过程，将极大加速整体熵增。”】
【“最终裁定：局部功能性收益，无法抵消其自身成长为顶级系统风险的概率。其‘功能性’实为更高层级‘错误’的孵化温床。举证无效。维持清除判决。”】**
管理员的回应，像一位高明的医生，看待一个试图通过证明自己“能消灭其他病菌”来申请豁免的致命病毒。医生承认这病毒能消灭一些普通细菌，但明确指出，任由这病毒发展下去，它本身就会演变成一场席卷全身的、无可救药的瘟疫。
虫族的所有“功能性”，在管理员那超越时间尺度的、冷酷的全局推演下，都变成了其“错误”本质更加危险的注脚。
无效的举证。
林夜感觉意识的最后一丝温度也失去了。他所有的理性论证，所有基于逻辑和利益的辩护，都被对方用更宏大、更严谨的模型和数据无情驳回。
他仿佛在对着一座由数学定理和物理定律筑成的、横亘于宇宙之间的绝壁呐喊，回应他的，只有自己那微不足道的回声，和绝壁本身亿万年的沉默。
理性的道路，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那悬于头顶的清除之力，不再停滞，开始带着最终判决的冰冷意志，向他缓缓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