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碰到匣底冰冷的凹痕时,李应的血液冻结了。
那不是灰尘的触感,也不是木料自然的纹路,而是一道极其细微却异常新鲜的刮痕。
就在那柄形制特殊刻着俯冲猛禽的飞刀原本该躺着的地方。
昨夜,他亲手将它放回这里,刀柄末端那块非金非玉的黑色石头,应该严丝合缝地嵌在这个特制的凹槽里。
现在,凹槽的边缘,多了一道锐器留下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细痕。
有人动过他的刀!
就在这密匣里!在他李应自己的书房里!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急速攀升。
官差?不可能!张韬那帮人搜查时如过境的蝗虫,粗暴莽撞,绝无可能发现这精密的机关,更不会在事后留下如此细微近乎挑衅的痕迹。
这痕迹太干净,太刻意,带着一种游刃有余的嘲弄。
内贼?李家庄竟已被人渗透至此?
他关上暗格,动作快得带起一丝风声,沉重的书案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书房光洁的青砖地上投下长长扭曲的阴影。
那些阴影仿佛活了过来,无声地蔓延,缠绕上他的脚踝,带来粘稠的窒息感。
梁山泊…钱豹临死那无声的口型,张韬眼中深藏的忌惮,还有此刻这书案深处一道冰冷的刮痕…
这三者之间,仿佛有无形的丝线连接,织成一张巨大的散发着血腥气的网,正从四面八方悄然收紧,将他牢牢困在中央。
“大官人?”
门外传来管家李福小心翼翼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惶。
“老太爷那边…催问晚膳何时过去?还有…登州来的那位铁器商,陈掌柜,在偏厅候了快一个时辰了…您看?”
李福的声音像一根针,刺破了书房内令人窒息的死寂。
李应深吸一口气,胸腔里那股冰冷的悸动被强行压下。
他转过身,脸上已恢复了惯常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处理冗杂事务后的淡淡疲惫。
“知道了。”
李应推开书房厚重的雕花木门,声音平和:“让老太爷先用,我稍后去请安。至于陈掌柜…”
他略一沉吟。
“请他到花厅稍坐,备上好的雨前龙井。我随后就到。”
“是,大官人。”
李福躬身应下,转身匆匆离去,背影似乎比平日佝偻了几分,带着一种心力交瘁的沉重。
李应没有立刻动身。
他站在书房门口,夕阳的金辉给一切镀上了温暖的假象,但假山石后一闪而过的衣角,回廊转角处过于突兀的停顿,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头激荡起危险的涟漪。
他不动声色地走下台阶,步履沉稳地穿过庭院。
几个仆役停下手中的活计,恭敬地行礼问安。
李应微微颔首,目光却在他们脸上短暂停留,捕捉着任何一丝不自然的僵硬或躲闪。
空气里,似乎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窥视感。
每一片树叶的轻响,每一缕风的流动,都像是暗处目光扫过的轨迹。
花厅里,登州铁器商陈掌柜正襟危坐,面前的茶盏热气已散了大半。
他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眼神精明,此刻却难掩一丝焦躁。
见到李应进来,他连忙起身,脸上堆起商人特有的热络笑容,拱手道:“李庄主,叨扰叨扰!”
“陈掌柜久候了。”
李应在主位坐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歉意。
“庄中俗务缠身,怠慢了。请坐,茶凉了,换一盏。”
小厮立刻奉上新茶。
氤氲的热气升起,模糊了李应眼中一闪而过的冷光。
他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开门见山:“陈掌柜此来,可是为了那批‘好铁’的交割日期?前日议定,再压半分利,契约用印,货期不变。莫非…登州方面有变故?”
他的语气平和,目光却落在陈掌柜脸上。
陈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搓着手,显出几分局促:“李庄主明鉴…这个…唉,实不相瞒,登州那边…最近风声紧得很!”
“官府查禁私铁,尤其对大批量的精铁流向,盘查得那叫一个严苛!我们东家也是…也是迫不得已啊!”
他偷眼觑着李应的脸色,声音压低了些,带着诉苦的意味。
“这成本…实在是压不住了。您看…那半分利…能否…能否再商量商量?哪怕…哪怕只收回半分中的半分,也好让我回去向东家有个交代…”
他一边说,一边紧张地观察着李应的反应。
“哦?”
李应放下茶盏,白瓷底磕在红木几面上,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他身体微微前倾,眼神依旧平静,却带上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陈掌柜的意思是…契约已定,印信已落,贵号如今却要反悔?因那…‘莫须有’的风声?”
他刻意加重了“莫须有”三个字,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还是说…贵号觉得我李家庄,好说话?或者说…好欺负?”
他的声音不高,但最后几个字落下时,花厅里的温度仿佛骤然降了几度。
陈掌柜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发白,连忙摆手:“不敢!不敢!李庄主言重了!绝非此意!只是…只是…”
他语塞了,额上的汗珠汇聚成流,沿着鬓角滑落。
就在这时,花厅外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年轻庄客带着哭腔的呼喊:“管家!管家!不好了!后山…后山猎场出事了!”
李福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强装的镇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慌什么!天塌不下来!说清楚!”
“是…是王三哥!王三哥他…他巡山的时候…被…被豹子拖走了!就在…就在黑松林边上!满地…满地都是血啊!”
那庄客的声音充满了恐惧,断断续续地传来。
“黑松林”三个字,仿如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李应的耳膜。
他端着茶盏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杯中的茶水晃出一圈细小的涟漪。
陈掌柜显然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脸上露出惊愕和一丝茫然。
李应缓缓放下茶盏,脸上的温和褪去,罩上了一层寒霜。
他站起身,目光锐利地扫过陈掌柜:“陈掌柜,看来庄中确有急务。你的事,容后再议。契约之事,白纸黑字,印信昭昭,望贵号三思而行。”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