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青独自留在空荡荡的堂内,望着那扇紧闭的房门,脸上肌肉抽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一拳狠狠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压抑至极的呜咽声。
夫妻二人,一门之隔,却似隔了万丈深渊。
一个在房内垂泪,心如刀绞,疑云密布;一个在堂中抱头,满腹苦衷,百口莫辩。
这一夜,十字坡酒店灯火未熄,却再无往日夫妻间的低语温存,只有令人窒息的沉默与猜忌在空气中蔓延。
次日,酒店照常开门,孙二娘依旧脸上堆笑,招呼客人,但那笑容底下,却藏着一块冰。
她对张青不再搭理,视若无睹,即便不得不说话,也是冷冰冰几个字。
张青则更加沉默,埋头干活,不敢与妻子目光接触,偶尔望向孙二娘的眼神,充满了愧疚与哀求,却更让孙二娘认定他做了亏心事。
这般诡异气氛,自然瞒不过偶尔下山巡查的鲁智深。
这日晌午过后,鲁智深扛着月牙铲来到酒店,打算歇歇脚,顺便听听山下消息。
一进门,便觉出气氛不对。
孙二娘虽依旧热情迎上来斟酒切肉,但那笑容明显勉强,眼角似乎还有些未消的红肿。
张青则在角落闷头劈柴,动作僵硬。
鲁智深是何等样人?
看似粗豪,实则粗中有细,尤其对身边兄弟姊妹的情绪极为敏感。
他大口灌了半碗酒,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环眼一瞪,声如洪钟:“弟妹,张青兄弟,你二人今日是怎地了?拉着张驴脸,莫不是吵架了?可是山下有甚不开眼的撮鸟来寻衅?告诉洒家,俺去拆了他的骨头!”
孙二娘强笑道:“大哥说哪里话,太平得很,哪有人寻衅。”
眼神却不自觉地瞟向张青,带着怨愤。
张青更是头也不敢抬,支吾道:“没…没事…劳大哥挂心了。”
鲁智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中疑窦更甚。
他不再多问,只是哈哈一笑,继续喝酒吃肉,与孙二娘扯些闲篇,目光却似不经意地扫视着店内四周。
忽然,他鼻翼微微抽动了两下。
他闻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与店内酒肉烟火气完全不同的异样香气。
这香气很淡,似乎被刻意清洗遮掩过,但仍逃不过鲁智深那曾在大相国寺练就的对香火气息异常敏锐的鼻子。
他目光悄然追踪那丝若有若无的香气,最终,落在了柜台后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用来丢弃杂物的破陶罐里。
那里面,似乎有几片撕碎的带着点点胭脂痕的灰色布片。
鲁智深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闲坐了片刻,便起身告辞,说是要回山。
出了酒店,他却并未走远,而是绕到酒店后墙僻静处,寻了棵大树,纵身跃上枝叶茂密处,悄然潜伏下来,一双虎目炯炯有神,盯着酒店后门及张青常去的菜园方向。
他直觉感到,张青夫妇这反常状态,绝非寻常口角那么简单,很可能与近日山下风紧,“影门”窥伺有关。
张青性子木讷忠厚,若非天大的事,绝不会如此隐瞒妻子。
而那异样香气…鲁智深皱紧了眉头,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模糊却令人不安的猜测。
这一等,便是大半日。
直到日头偏西,酒店客人渐稀。
后门吱呀一声开了,张青提着个菜篮子,鬼鬼祟祟地探出头来,四下张望一番,见无人注意,便快步朝着后山一片小树林走去。
鲁智深眼神一凛,犹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下树,远远辍了上去。
只见张青进入树林,并未采摘什么野菜,而是走到深处一棵老槐树下,左右看看,然后竟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看似药包的东西,迅速塞进了树根处一个隐蔽的树洞里!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松了口气,又仿佛更加焦虑,再次警惕地环顾四周,这才匆匆离去。
鲁智深待他走远,方才现身,走到那老槐树下,伸手探入树洞,摸出了那个药包。
打开一看,里面是些淡黄色的粉末,无色无味,但鲁智深凑近仔细一闻,凭借多年前在江湖上闯荡见识过的各种迷药毒物的经验,脸色骤然一变!
这不是寻常蒙汗药,更不是孙二娘惯用的配方!
这是一种极为阴毒、能缓慢侵蚀人心智、令人产生依赖、最终听人摆布的邪门毒散!
名为“牵机引”!
据说源自宫廷秘方,流传极少,非一般江湖手段能得!
“直娘贼!”鲁智深低声骂了一句,心中豁然开朗!
所有疑团刹那间贯通!
张青并非变心,而是被人下了这阴毒药物控制了!
那衣衫上的胭脂香气,定是下毒之人为掩饰药味或是某种标记所用!
张青近日的恍惚、隐瞒、以及偷偷来此放置药包,皆是身不由己!
对方心思之歹毒,算计之深沉,令人发指!
若非自己恰好撞破,张青迟早被这药物彻底毁掉,孙二娘恐也会在猜忌痛苦中做出极端之事,这二龙山下最重要的耳目,便将从内部被彻底瓦解!
鲁智深胸中怒火翻腾,但他强自压下,迅速将药包包好,依原样放回树洞。
此刻绝不能打草惊蛇。
他悄无声息地退回酒店附近,心中已有了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