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山深处,云遮雾绕,古松奇崛。
清晨的露水尚未被日头蒸干,凝在草叶尖上,折射着熹微晨光,晶莹剔透。
一座简陋却不失肃穆的茅屋前,一身劲装的青年屈膝跪地,额头深深叩在冰冷湿润的泥土上。
“师父,弟子今日便要下山了。”
青年嗓音清朗,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带着对即将踏入未知世界的激动,以及对眼前人的深深不舍。
他面前,一位青袍老者负手而立,身形清癯,面容古朴,眼神温润却似能洞穿人心。
他便是名动江湖却隐世已久的大宗师——周侗。
他望着跪伏在地的爱徒卢俊义,目光复杂,有欣慰,有期许,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忧虑。
“起来吧,俊义。”
周侗的声音平和,却自有一股令人心定的力量。
卢俊义依言起身,身姿挺拔如松,眉宇间英气逼人,虽年纪尚轻,但常年苦练武艺铸就的体魄已显露出惊人的力量感与协调性,顾盼之间,略带傲气,但那眼神底色清澈正直,并非狂妄之徒。
周侗仔细端详着弟子,仿佛要将他最后的模样刻入心中。
他缓缓开口,字字都似有千钧之重:“你天赋异禀,根骨绝佳,是为师平生仅见。这身武艺,放眼天下,能与你匹敌者,已屈指可数。”
卢俊义心中豪气顿生,但并未插言,恭敬聆听。
周侗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沉凝:“但切记为师今日之言:武艺虽高,尤须敬畏沙场。那非是擂台较技,点到即止。那是尸山血海,是生死须臾,是家国兴亡。个人勇武,于万军之中,不过一叶扁舟,欲成大事,需知兵、善谋、掌势、更需……仁心。”
他特意加重了“仁心”二字,目光灼灼地看着卢俊义:“杀伐果断,却不可失却悲悯;克敌制胜,亦需存有底线。仁心,非是妇人之仁,而是统帅之基,凝聚人心之本,有时更是……无敌之本。望你谨记,莫要辜负了这身本事。”
卢俊义神色一凛,将师父的话深深印入脑海:“弟子谨记师父教诲,必不敢忘怀!”
周侗微微颔首,甚是欣慰。
他抬头望向远处翻腾的云海,沉默片刻,又道:“此去京城,龙蛇混杂,机遇万千,亦危机四伏。你命中有一劲敌,亦是一生挚友。紫微闪耀,将星碰撞,是劫是缘,皆在你二人一念之间。遇事,多思量,莫要逞一时之快。”
“劲敌?挚友?”卢俊义心生好奇,但见师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便按下疑问,再次叩首:“弟子明白。无论前方有何等人物,弟子自当凭手中兵刃,心中所学,闯出一片天地,绝不堕了师父威名!”
周侗轻轻拂袖:“去吧。路在脚下,好自为之。”
卢俊义不再多言,重重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背起早已收拾好的行囊。
那里面有一套换洗衣物,一些散碎银两,以及一柄用粗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事——那是他惯用的兵刃,一柄融合多家之长,由精金寒铁打造,形制介于长棍与长矛之间的奇门兵刃,因其威力巨大,施展时隐隐有风雷之势,卢俊义为其取名“麒麟黄金矛”。
另一面小巧却异常坚固的“黄金团牌”则挂在行囊外侧。
他最后看了一眼师父和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山中小院,转身大步流星地向山下走去。
步伐坚定,充满对未来的无限憧憬。
周侗望着弟子逐渐消失在蜿蜒山道上的背影,良久,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叹。
山风掠过,吹动他的青袍,猎猎作响,仿佛也带着一丝离别的愁绪与对天下大势的隐忧。
……
下得山来,卢俊义顿觉天地开阔。
官道之上,行人车马渐渐增多。
与山中的清幽绝然不同,越靠近东京汴梁,气氛便越发显得异样。
沿途村落,时见拖家带口、面带忧色的百姓向南而行,似是躲避什么。
道上往来的兵士、驿卒数量明显增多,且大多行色匆匆,面色凝重。
卢俊义内力深厚,耳力极佳,偶尔能捕捉到行人低语中的只言片语。
“……听说北边又丢了一座城……”
“……辽狗凶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这要是打过来,可怎么得了……”
“……朝廷正在选将呢,说是要比武夺帅……”
“……唉,但愿能有个真英雄站出来……”
“辽国”、“南侵”、“战事”、“比武夺帅”……
这些词汇不断涌入卢俊义耳中,让他心中的热血渐渐沸腾起来。
原来师父所说的沙场,并非遥不可及,战火已然烧到了家门口。
一股强烈的使命感在他胸中激荡:大丈夫生于世间,学得文武艺,正当货与帝王家,如今国难当头,岂能袖手旁观?
正该挺身而出,扫平虏寇,建功立业!
他加快脚步,恨不得肋生双翅,立刻飞抵汴梁。
又行两日,巍峨的东京城墙终于映入眼帘。
其城郭之宏大,建筑之雄伟,人流之稠密,远非卢俊义所能想象。
他自幼随师在山中学艺,虽也偶尔下山采买,但何曾见过这等天下中枢的繁华景象?
只见城高池深,旌旗招展,城门守军盔明甲亮,戒备森严。
然而,在这表面的繁华之下,卢俊义敏锐地察觉到一丝难以掩饰的慌乱与压抑。
进城的人流排起长队,接受兵丁比往日更加严苛的盘查。
城门口张贴着告示,围着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脸上多是忧惧。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一股无形的紧张,连小贩的叫卖声似乎都少了些底气。
卢俊义交纳了入城税,随着人流踏入这座传说中的帝都。
御街宽阔,商铺林立,雕梁画栋,宝马香车,确实极尽人间富贵。
但他更多看到的,是粮店前排起的长队,是酒肆中人们交头接耳议论战事的忐忑面孔,是偶尔疾驰而过、传递军情的快马驿卒。
战争阴云,已然笼罩了这座世界上最繁华的城市。
卢俊义寻了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的客栈住下。
安置好行李,他信步走出客栈,想要更真切地感受这座城市的脉搏,也打听一下路人口中提及的“比武夺帅”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在一家客人不少的茶棚坐下,要了一壶茶,几样点心,看似悠闲,实则凝神倾听四周谈话。
邻桌几个走南闯北的商贾正在唉声叹气。
“王兄,这趟货怕是悬了,北边路都不通了,听说辽军游骑都快到黄河边了!”
“谁说不是呢!朝廷大军调动缓慢,至今连个先锋官都没定下来!”
“还不是那些老爷们互相扯皮?谁都想要这功劳,又谁都怕担这干系!听说官家都龙颜大怒了!”
“啧,这时候了还……唉!不过听说官家下了旨意,就在这汴梁城内,设下擂台,公开比武选拔先锋官!不论出身,只论本事!”
“哦?还有此事?何时开始?”
“好像就在近日!校场都已经搭起来了!告示贴的满城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