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逵的动作一顿!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情绪波动——是恐慌!是极致的愤怒!
“滚开!”
他发出一声沙哑的咆哮,不再理会周围的攻击,反手一刀将那持钩镰枪的士兵连人带枪劈飞!
但更多的钩镰枪从四面八方探来,目标直指他怀中的酒坛!
为了保护酒坛,李逵的动作变得束手束脚,原本流畅而致命的杀戮节奏被打乱了。
他不得不分出大部分精力来格挡、闪避那些袭向酒坛的攻击,身上开始不断添加新的伤口。
虽然这些皮肉伤似乎对他影响不大,但却极大地限制了他的发挥。
更要命的是,就在他因为保护酒坛而动作迟缓的一刹那,侧面一名官军的神射手,抓住机会,射出了一支冷箭!
这一箭,又快又狠,直奔李逵的右胸空门!
那里没有旧伤,但若是被射中,也绝对是重伤!
李逵察觉到了危险,他想躲,但身体因为之前的迟疑慢了半拍!
眼看箭簇就要及体!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李逵的眼前,没有出现官军狰狞的面孔,没有闪烁的刀光剑影,而是闪过一片模糊的景象——
那是一片盛开的杏花林。
粉白的花瓣像雪花般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树下一个穿着粗布衣裙的柔弱身影上。
她仰着脸,看着落花,嘴角带着一丝清浅而满足的笑意,阳光透过花枝,在她脸上投下美丽的光影……
没有杀戮,没有鲜血,只有那片宁静美好如幻梦般的杏花。
这是他从未做过,也从未想象过的梦。
这个突如其来的“梦境”,让李逵的心神出现了恍惚和迟疑。
就是这致命的迟疑!
“噗嗤!”
冷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右胸!
箭矢强大的力道带着他向后踉跄了两步,鲜血立刻从伤口涌出!
剧痛让他从那个短暂的“梦境”中惊醒,但为时已晚!
周围的官军见他中箭,立刻蜂拥而上,刀枪并举,向他发起了疯狂的围攻!
李逵挥刀格挡,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右胸的伤口严重影响了他的发力。
他依旧死死抱着酒坛,在密集的攻击下,显得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好几次,刀锋都是擦着他的脖颈和要害划过!
“不好!”远处的戴宗看得真切,心中大急,“花荣兄弟!掩护他!”
花荣连珠箭发,射倒了几个冲在最前面的官军,敌人太多了,李逵已然陷入了重围!
戴宗一咬牙,身形晃动,神行术施展到极致,如鬼魅般冲入敌阵,想要将李逵救出来。
然而,官军似乎铁了心要留下这个凶神,攻势更加疯狂!
李逵的身上又添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将他染成了一个血人。
他依旧在挥刀,但力量在迅速流逝。
就在他感觉视线开始模糊,手臂沉重得几乎抬不起来的时候,戴宗终于杀到了他身边,一把架住他,厉声喝道:“铁牛!撤!快撤!”
李逵茫然地看了戴宗一眼。
为什么……会看到杏花?
为什么……在要死的时候,想的不是砍人,而是……那片花?
这个念头在他混沌的脑海里漾开了一圈微弱的涟漪。
但他没有时间思考了。
在戴宗和花荣的拼死掩护下,他被半拖半拽地拉出了重围,退回了梁山阵线。
官军并未深追,鸣金收兵。
第一天的战斗,暂时告一段落。
梁山守住了阵地,但损失不小,而李逵的重伤,更是让刚刚提振的士气蒙上了一层阴影。
伤兵营里,安道全再次为李逵处理伤口。
右胸那一箭射得很深,差点伤及肺叶,加上其他各处伤口失血,李逵的状况比之前更加糟糕。
他躺在简易的床铺上,睁着眼睛,望着营帐顶部的帆布,怀里依旧抱着那个酒坛。
戴宗坐在他旁边,看着他胸口缠满的渗血绷带,和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疲惫:
“铁牛,杀人容易。”
李逵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戴宗继续说着,像是在对他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手起刀落,一条性命就没了。很简单,很痛快,是不是?尤其是当你愤怒的时候,当你痛苦的时候,杀戮好像能掩盖一切,能让你暂时忘了自己是谁。”
“可是……然后呢?”戴宗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营帐,看向了很远的地方,“杀完了,痛快完了,剩下的,是什么?是更多的尸体,是更深的空虚,是……永远也回不来的东西。”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苍凉:“活着,比杀人难多了。要忍着痛,要受着苦,要记住该记住的,也要放下该放下的。要在一片废墟里,找到还能走下去的理由。”
戴宗转过头,目光落在李逵脸上,落在他那双带着一丝茫然和困惑的眼睛上,一字一顿地道:
“铁牛,杏儿姑娘拼了命,是想让你活下来。不是让你变成一台只知道杀戮的机器,更不是让你抱着一个坛子,浑浑噩噩地等死。”
“你得想想了,”戴宗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想想你到底是谁。除了是天杀星,是黑旋风,除了会杀人,你……还是什么?”
“你李逵,到底……要为什么而活?”
说完这番话,戴宗站起身,深深地看了李逵一眼,转身离开了伤兵营。
他知道,有些坎,只能自己迈过去。
有些问题,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营帐内,只剩下李逵一个人和那盏摇曳昏黄的油灯。
他依旧望着帐篷顶,一动不动。
但这一次,他那双死寂的眼睛里,不再是一片虚无。
那里有官军狰狞的面孔,有飞溅的鲜血,有鬼头刀砍入骨骼的触感,有中箭时撕裂的剧痛……
但更多的,是那片突然闯入纷扬着杏花的树林。
是那个树下仰着脸带着清浅笑意的柔弱身影。
是戴宗那句:
“杀人容易,活着难。”
“你到底是谁?”
“你要为什么而活?”
这些问题强行钉入了他那被杀戮和悲痛冰封的心湖。
很疼。
比箭伤更疼。
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酒坛,仿佛那是他在无边黑暗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
一滴浑浊的液体,从他干涸的眼角缓缓滑落,渗入鬓角杂乱的血污与发丝中。
分不清是血,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