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新站在破败的山神庙门口,望着山下被灰暗天光笼罩的登州城廓。
连日的风雪暂时停歇,但寒意更甚,空气凝滞,仿佛一座无形的冰山压在城池上空,连炊烟都显得有气无力。
庙内,篝火噼啪。
孙立仔细擦拭着一柄军中制式腰刀,动作沉稳,眼神却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刀锋。
解珍闷头打磨着他那柄猎叉的尖齿,金属摩擦声刺耳,仿佛他心头积郁的怒火。
解宝则安静地检查着几副粗糙的弓弩,这是他们利用山间材料赶制出来的,力道准头都差强人意,但聊胜于无。
泥菩萨提供的信号烟竹管静静放在铺着干草的供台上,旁边还有一张简陋的登州城坊市草图,上面被孙新用炭条标记了几个点。
“吴用之、祝朝奉以为烧了我们的店,派了‘北斗七煞’,就能高枕无忧。”孙新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跳动着冰冷的火焰,“他们忘了,这登州城,不只有官衙和豪绅,还有成千上万被他们敲骨吸髓的百姓。”
孙立抬起头,接话道:“泥菩萨那边已经开始串联,城西的脚夫、南城的匠户、码头扛活的苦力,心里都憋着火。缺的,就是一个能让他们看到希望,敢跟着我们干的由头。”
“那就给他们这个由头!”孙新走到草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三个标记上,“先从这三个地方下手。不打旗号,不露身份,目标明确,动作要快,下手要狠,完了就散,像雷雨天里的霹雳,炸响就走!”
他指的三个点,分别是:
祝家庄设在城西,专门放印子钱兼逼良为娼的“如意坊”。
知府小舅子把持,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惠民”粮栈。
祝家庄三管家祝福暗中操控,用来敛财和收集消息的“快活林”赌场。
这三个地方,是吴用之、祝朝奉盘剥百姓控制市井的触手,也是民怨沸腾最甚之处。
“如意坊交给俺!”解珍猎叉顿地,发出沉闷的响声,眼中凶光毕露,“俺早就想砸了那鬼地方!去年邻村王老实的闺女,就是被他们逼得跳了井!”
“粮栈我去。”孙立语气平静,“军中旧部有几个信得过的,可以混在买粮的百姓里策应。不仅要烧了他们的粮,还要把他们的秤杆当众折断,让大家都看看,他们是怎么‘惠民’的!”
“那‘快活林’赌场,就归我了。”孙新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容却冰冷,“祝福那老小子,上次他欠我们的账,这次,连本带利收回来。”
解宝急道:“孙新哥哥,那俺呢?”
孙新拍拍他的肩膀:“你和几个机灵点的兄弟,负责在外围策应,留意官军和祝家庄护院的动向。发现情况,立刻用信号烟示警。你的任务是保障大家退路安全,同样重要!”
解宝用力点头:“俺明白!”
孙新目光扫过众人:“我们这次的目的,不是杀人,是诛心!是告诉这登州城的人,吴用之、祝朝奉不是天王老子,也有人敢掀他们的桌子!动静闹得越大越好,要让所有人都看见,都听见!”
计划已定,众人不再多言,各自检查装备,默默调整状态。
山神庙里,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呼吸声,一股无形的煞气在弥漫。
……
城西,“如意坊”。
傍晚时分,正是“如意坊”最“热闹”的时候。
破旧的门脸里,传出算盘珠子的噼啪声、低声下气的哀求声、以及凶神恶煞的呵斥声。
几个膀大腰圆满脸横肉的打手,抱着胳膊站在门口,睥睨着过往行人。
解珍穿着一身臃肿破旧的棉袄,头上戴着遮耳的破毡帽,低着头,混在几个唉声叹气的农户中间,走进了“如意坊”。
他手里拎着个空麻袋,像是来借粮或者还债的。
柜台后面,一个留着山羊胡的账房先生,正用尖细的嗓音对着一个跪在地上的老农咆哮:“……利滚利,到今天一共三两七钱银子!拿不出来?拿不出就拿你家的地契抵债!再不然,把你孙女送到祝府上去当丫鬟!”
老农磕头如捣蒜,涕泪横流:“刘先生,行行好,再宽限几天吧,地契是俺全家的命根子啊……”
“宽限?老子这里不是善堂!”账房先生冷笑,对旁边的打手使了个眼色。
两个打手立刻上前,就要去拖拽那老农。
就在这时,解珍看似笨拙地向前一挤,肩膀“不小心”撞在其中一个打手身上。
那打手只觉得一股巨力传来,像被奔跑的野牛顶中,闷哼一声,踉跄着向后跌去,撞翻了一张放满账本的桌子,算盘珠子滚落一地。
“妈的!哪个不开眼的……”另一个打手怒骂着转身,挥拳就打向解珍的面门。
解珍不闪不避,左手如铁钳般探出,精准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用力一拗!
“咔嚓!”清脆的骨裂声在嘈杂的坊内异常刺耳。
那打手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整个人疼得蜷缩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坊内一静。
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这个突然发难的“憨厚”农户。
解珍抬起头,毡帽下的眼睛凶光毕露,他一把扯掉身上的破棉袄,露出里面结实的短打和肌肉虬结的臂膀,声如洪钟:“如意坊!逼死人命,天理难容!今日,俺替天行道!”
话音未落,他反手抽出背后用布包裹的猎叉,用力一挥!
“轰隆!”
沉重的猎叉直接砸碎了那张厚实的梨花木柜台,木屑纷飞!
藏在里面的借据、账本散落出来。
“抢回你们的借据!砸了这吃人的魔窟!”
解珍对着那些目瞪口呆的欠债者大吼。
人群先是死寂,随即,像一点火星落入油锅,瞬间爆燃!
长期被压迫的屈辱和愤怒在这一刻找到了宣泄口!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抢啊!”,那些原本唯唯诺诺的农户、小贩,如疯了一般冲上前,争抢散落的借据,撕扯,践踏!
更多的人开始打砸坊内的桌椅、柜子!
那几个打手还想反抗,却被汹涌的人潮刹那间淹没。
解珍猎叉挥舞打得打手筋断骨折,惨叫着倒地。
他专挑这些为虎作伥的爪牙下手,毫不留情。
不过片刻功夫,原本还算齐整的“如意坊”已是一片狼藉,哭喊声、打砸声、怒吼声响成一片。
火光从内间燃起,迅速蔓延——那是有人点燃了那些吃人的账本。
解珍见目的达到,毫不恋战,猎叉一摆,撞开后窗,魁梧的身影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之中。
只留下身后一片混乱的火海和无数被点燃了反抗之心的人群。
……
南城,“惠民”粮栈。
几乎在“如意坊”出事的同时,“惠民”粮栈前更是人山人海。
粮栈借口“粮源紧张”,再次大幅提高米价,并限购,引发了排队买粮百姓的极大不满和骚动。
孙立扮作一个老态龙钟的乞丐,蜷缩在粮栈对面的墙角,破碗放在身前,眯着眼睛,仿佛在打盹。
他带来的几个军中旧部,则混在躁动的人群里。
粮栈的伙计和护卫趾高气扬,对百姓的抗议充耳不闻,甚至动手推搡。
“妈的!这米价比昨天又涨了三成!还让不让人活了!”
“你们这是抢钱!”
“狗日的祝家!狗日的知府!”
骂声越来越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