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娥果然是来打探消息的。
苏瑶干脆地“哦”了一声。
“是啊,刘营长真是个通情达理的好领导,一大早就带着王嫂子过来了,又是赔礼又是道歉的。”
她侧过身,大大方方地指着院里那两只老母鸡。
“你看,还非要塞给我这些,说是给我的补偿,我推都推不掉。”
李秀娥的视线一下就钉在了那两只肥壮的老母鸡上,脸上那点虚伪的笑意差点挂不住。
凭什么?那个小娼妇凭什么这么好命!
斗赢了架,还有东西收!
王淑芬那个蠢货惹了事,反倒让苏瑶这个小娼妇得了这么大的便宜!
她心里恨得牙痒痒,嘴上却还得挤出话:“应该的,应该的。毁了你那么好的菜地,是该赔。”
“是啊,”苏瑶跟着叹了口气,一脸的可惜,“可惜了我那些菜了,本来还想着等长大了,送些给院里的嫂子们尝尝鲜呢。这下好了,全完了。”
“不过秀娥嫂子家的菜长得也好,绿油油的,一看就是用了心的。不像有些人,自己地里长不出东西,就见不得别人好,心都烂了。”这话直接戳中了李秀娥的心窝子。
她想起苏瑶家之前那片绿得发亮的菜地,再想想自家那几根黄叶子,一股酸意直冲脑门。
“妹子你人真好。”
李秀娥咬着后槽牙挤出这句话。
“不像有些人,心都烂了,见不得别人好。”
“谁说不是呢。”
苏瑶笑盈盈地应和。
两人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李秀娥终于端着她那碗没送出去的玉米糊糊,悻悻地走了。
苏瑶看着她扭着腰走向隔壁王嫂子家的背影,脸上的笑意彻底消失。
李秀娥,远比王淑芬那个蠢货难缠。
……
隔壁,王淑芬家。
“砰!”
李秀娥一脚踹开院门,手里的搪瓷碗狠狠砸在地上,黄色的玉米糊糊溅得到处都是。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那个小贱人,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给我甩脸子!”
李秀娥叉着腰,胸口剧烈地起伏,看着床上那个没用的女人,一口气堵在心口,不上不下。
“蠢货!”她冲过去,恨铁不成钢地一指头戳在王淑芬的脑门上,“谁让你跟她硬碰硬了?你那脑子是让猪油糊住了吗?”
王淑芬被骂得一哆嗦,满眼都是茫然。
这口气,这眼神,就跟十年前在村头那棵老槐树下,一模一样。
那时候,她也像现在这样,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刘建国英俊挺拔,是村里所有姑娘的梦,可人人都说,他那样的天之骄子,眼睛长在头顶上,绝不会看上她这种脸盘平平、脾气又爆的乡下姑娘。
她不甘心,却又没办法,只能躲起来哭。
就是李秀娥,穿着件干净的蓝布衫,两条乌黑的麻花辫垂在胸前,踢着脚下的石子儿,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哭什么哭,眼泪能帮你把他搞到手?”李秀娥撇着嘴,一脸的不耐烦,“就你这榆木脑袋,除了会挥拳头,还会干点啥?”
王淑芬抽噎着抬头,满眼都是绝望。
“听我的,”李秀娥蹲下来,那双总是滴溜溜转的眼睛里,闪着一种让王淑芬心安又害怕的光,“明天刘建国要去河边挑水,你就‘不小心’掉下去。他是个兵,看到人落水,不可能不救。只要他抱了你,这事儿就黄不了。”
王淑芬当时吓傻了,“那……那万一……”
“没有万一!”李秀娥斩钉截铁,“你只要敢赌,我就有办法让全村人知道他‘玷污’了你。到时候,他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后来,她真的照做了。当刘建国那双坚实有力的大手把她从冰冷的河水里捞起来,紧紧抱在怀里的时候,她就知道,她这辈子的命运定了。
从小到大,李秀娥就是她的主心骨,是她的脑子。
王淑芬看着眼前这张依旧秀气、却多了几分刻薄的脸,红肿的眼睛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她不服气地嘟囔:“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真让她骑在我脖子上拉屎?”
蠢货!谁让你提刀上门的?你当你还是村头撒泼的寡妇?这是部队!一顶‘破坏军民关系’的帽子压下来,刘建国都得跟着吃挂落!”
王淑芬正歪在炕上,脸上青紫交错,听见这话,浑身一抖,眼泪又涌出来:“我……我哪知道那小娼妇这么毒……她拿电棍子电我……”
“电你?”李秀娥冷笑,把碗往桌上一磕,瓷沿缺了个口,“她就算拿机关枪扫你,你也得先把自己屁股擦干净!脚印是你踩的,刀是你举的,人家掉两滴泪就把张主任的心给哭软了,你呢?除了哭丧还会啥?”
王淑芬被骂得缩成一只鹌鹑,肿成缝的眼底却闪过一丝怨毒:“那……那就看着她骑咱脖子上拉屎?我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忍!”李秀娥凑近,指甲掐着她胳膊内侧的嫩肉,声音压得只剩气音,“硬碰硬你碰得过路远?碰得过团长夫人?咱得换刀——软刀子割肉,才疼!”
她眼珠子一转,从兜里摸出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展开——是张油印的通知,盖着红戳:
“八一建军节军民联欢会——家属院代表发言征集,主题:军功章里有你的一半。”
“看见没?”李秀娥用指甲在‘代表发言’四个字上狠狠一划,“团里要挑三个军嫂上台讲话,张主任亲自主持。到时候台上台下全是首长,要是苏瑶‘一不小心’说出点什么‘资本家小姐’、‘看不起大锅饭’、‘嫌弃海岛苦’的屁话……”
王淑芬抽噎声顿住,眼睛一点点亮起:“你是说……让她自己把自己作死?”
“蠢货,总算开窍一回。”
李秀娥阴笑,把通知拍进她掌心,“第一步,先让她‘众望所归’地当上家属代表。第二步嘛……”她指尖在王淑芬脑门一点,“得有人‘掏心掏肺’地劝她讲真话,最好再给她写个稿子,越‘真情流露’越好。到时候话筒一响,全团都听见,她就算长一百张嘴也洗不净!”
王淑芬激动得直搓手,又犹豫:“可……谁去劝?她精得跟猴似的,能听?”
李秀娥翻了个白眼,指着自己鼻尖:“当然是我。你这张脸一露,她先提放三分。我不同——我可是她‘温柔体贴’的秀娥嫂子。”
说到这儿,她忽然换脸似的,嘴角往下一撇,眼眶说红就红,声音也软成棉花:“淑芬,咱俩是光屁股长大的姐妹,你受这么大委屈,我心疼啊……你放心,这一回,我指定把场子给你找回来!”
王淑芬感动得稀里哗啦,一把抱住她:“秀娥,还是你对我好……”
李秀娥拍着她后背,眼底却闪着冷光——蠢货,等你男人彻底废了前途,你家的副食本、布票、罐头票,还不都得往我手里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