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远手里的烟刚掐灭,红红的火星子在满是灰的地上滋了一生——灭了。还没等他抬头,门口的光就被挡了个严实。
是个中年女人。穿着列宁装,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眼镜框黑得发亮,一看就是那种不好打交道的。她腋下夹着个公文包,眼神最后钉在了路远身上。
“苏瑶住这儿?”
声音挺硬。女人推了推眼镜,“市工商局的。有人举报……说是苏瑶搞投机倒把,我们来核实一下。”
投机倒把。
这四个字一出来,空气都好像凝固了。路远心里冷笑了一声。王建军那头刚消停,这又是哪路神仙?他没动,身板往那一横,像堵墙似的挡住了那女人往屋里探究的视线。
“她昨天刚被人下了毒。”路远也没客气,语气里带着碴子,“这会儿还在床上躺着呢。有事冲我说。”
“中毒?”那李干事显然愣了一下,这剧本不对啊。
正僵着呢,前院那个刘桂花——平时就属她耳朵尖——端着个空盆就凑上来了。那盆底都还没干,估计是刚倒完水特意折回来的。
“哎哟——我就说嘛!”刘桂花那嗓门,幸灾乐祸得都要溢出来了,“一个娇滴滴的大小姐,哪来的钱天天大鱼大肉?合着是倒腾买卖呢!这可是要游街的重罪!”
“闭上你的鸟嘴!”
路远眼风一扫,带着杀气。刘桂花吓得一哆嗦,脖子缩回去半截。
就在这时候……
“吱呀”一声。
东厢房的门开了。
苏瑶披着件军绿衬衫——路远的,穿在她身上空荡荡的,显得人更瘦了。她扶着门框,脸色惨白,嘴唇上起了一层干皮,整个人摇摇欲坠,像是风一吹就要散架。
“路远……”她咳了两声,声音虚得让人心颤,“外面……怎么了?”
路远赶紧转身,大手一捞就把人扶住了。手背贴上额头——冰凉。虽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这是媳妇儿抹了灵泉水装的,但他眼里的那股子心疼……那是真装不出来。
“这位同志……是找我的?”苏瑶靠在路远怀里,眼皮子费力地抬了抬,看向李干事。
李干事见这副“病西施”的模样,原本那一脸的公事公办也不由得软了半分:“有人举报,你在院内进行私人食品交易,牟取暴利。”
“买卖?”
苏瑶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圈瞬间就红了,那眼泪说掉就掉,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
“冤枉啊……我一个刚随军的家属,人生地不熟的……哪有那个胆子?”
刘桂花在旁边撇了撇嘴,不死心插了一刀:“没胆子?没胆子你哪来那么多鸡蛋做茶叶蛋?我都看见了!当兵的一波波往你这儿送,你敢说没收钱?”
苏瑶猛地抬起头。
那一瞬间,她眼里的悲愤像是要把人灼穿。她盯着刘桂花,声音虽轻,却字字都像是砸在地上的钉子:
“天地良心!我要是收了战士们一分钱……天打雷劈!”
她转向李干事,原本佝偻着的脊背,这一刻竟挺得笔直。
“那些兵才多大?跟我也就差个几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训练那么苦,伙食跟不上……我看着心疼啊!我帮他们卤个蛋补补身子,他们不好意思白吃,拿点煤球粮票跟我换粗粮……这也算投机倒把?”
说到动情处,苏瑶闭上了眼,一副引颈就戮的模样。
“如果拥军优属、心疼子弟兵也是罪……那你现在就把我抓走吧!”
这番话……
情真意切。
院子里的风向立马就变了。刚才还看热闹的邻居们,这会儿都指着刘桂花窃窃私语,眼神里全是鄙视。
李干事也懵了。办案这么多年,也没见过把“生意”说得这么理直气壮、这么……高尚的。
恰在这时,胡同口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乱糟糟的,像是很多人。
“嫂子!我们送煤来了!”
张强领着头,后面跟着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小战士。扛煤的扛煤,拎锅的拎锅,呼啦啦冲进院子,带起一阵煤灰味儿。
一见这场面,张强急眼了:“干啥呢这是?”
路远沉着脸:“这位李干事说你们嫂子投机倒把,卖蛋给你们赚钱。”
“放屁!”
张强嗓门大得跟打雷似的,直接爆了粗口。他从兜里掏出一封皱巴巴的信,“啪”地一声拍在李干事面前。
“谁敢冤枉好人?!嫂子那是义务劳动!这是我们全营战士写的感谢信!按了红手印的!我们还要给嫂子申请‘拥军模范’呢!”
李干事接过信一看。
满纸的感激……还有那密密麻麻的红手印,红得刺眼,烫得她手抖。
这哪是投机商贩?
这分明是活雷锋啊!
“误会……都是误会。”李干事尴尬地把信递回去,转头严厉地瞪向刘桂花,“对于这种恶意的匿名举报,我们一定严查到底!绝不放过破坏军民团结的坏分子!”
刘桂花吓得腿一软,差点没瘫地上。
一场危机,就这么被苏瑶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了。不仅洗清了嫌疑,还顺道立了个金身。
人群散去。
路远扶着“病弱”的苏瑶回屋。门刚关上,他就把人按在门板上,低头亲了一口。
“小骗子……又演戏。”
苏瑶理直气壮地在他胸口画着圈圈:“这叫合理利用资源。”
路远的大手滑进她的衣摆,声音沙哑:“那‘病’……是不是也该治治了?”
还没等两人腻歪,门外又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通讯员的大嗓门震得门板直颤:
“报告路团长!炊事班牛班长下了战书!请嫂子明天务必到场,公开比试厨艺!”
战书?
路远眉头一皱,看着门口急得满头大汗的通讯员小李。
小李喘着粗气,竹筒倒豆子般把事儿说了。原来王建军一倒台,后勤部群龙无首,炊事班班长牛大山坐不住了。这老牛是王建军提拔的老人,也是个倔驴,听说要推广什么“闷卤法”,当场就在会上拍了桌子。
“那个闷卤法,费时费工!咱们是大部队,不是开小灶!”牛大山在会上唾沫横飞,“她一个娘们家,懂什么叫大锅饭?我不服!除非她能露一手真本事,否则这指导我坚决不认!”
新上任的张副部长为了平息众怒,只得提议搞个公开比试:牛大山和苏瑶各做一道大锅菜,全军战士投票,谁赢听谁的。
“胡闹!”
路远脸色一沉,“苏瑶身体还没好利索,跟这帮糙老爷们比什么颠勺?牛大山这是欺负人!”
苏瑶却伸手拦住了要发飙的路远。
她眼底哪还有半点病气?反而浮起一丝笑意。
“小李,回去告诉张副部长和牛班长……这战书,我接了。”
“瑶瑶?”路远有些担心。
苏瑶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丈夫:“不仅接了,我还要加注。如果我输了,以后绝不踏进炊事班半步;但如果我赢了——”
她顿了顿,声音轻快:
“炊事班的采购权、菜单制定权,甚至人事调动……都得听我的!”
小李倒吸一口凉气。
路远看着妻子那副野心勃勃的小模样,心里的担忧瞬间化作了纵容的笑意。
“好。”路远转头对傻眼的小李说,“听见了吗?就按我媳妇说的回话。他们要是不敢应,这指导我们也不稀罕当。”
这一狠招报上去,张副部长不敢做主,电话直接打到了军区一把手周司令那里。
周司令听完,在电话那头哈哈大笑:
“有点意思!路远这媳妇是个将才!比!告诉牛大山,把看家本事都拿出来,输了别哭鼻子!明天中午全军开放,让战士们都去尝尝,到底是老把式硬,还是新媳妇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