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天幕透着几分薄光,窗棂外的老树枝桠上,几只麻雀扑棱着翅膀,叽叽喳喳的叫声揉碎了夜的静谧。
正堂里的檀香还未散尽,楚玉蘅对着母亲深深福了福身,耳畔还响着母亲“路上当心”的叮嘱,指尖攥着的锦帕被晨露浸得微凉。
她直起身时,恰好看见院中江婉柔正软着身子依偎在李砚辞怀中,鬓边一只海棠簪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李砚辞伸手揽住江婉柔的腰,动作自然得仿佛练过千百遍,他低头对江婉柔说了句“再忍忍,车上备了软垫”。
江婉柔仰头应着,指尖轻轻蹭着李砚辞的袖口。
楚玉蘅收回目光,带着青禾率先转身往门外走,裙摆扫过门槛时,带起一缕细微的风。
车夫早已候在马车旁,见她过来,忙上前掀开帘子。
青禾扶着她上了马车,弯腰上车时,听见身后传来江婉柔轻软的声音:“砚辞哥哥,你扶我一下,我怕摔。”随后便是李砚辞温声的应和。
待楚玉蘅与青禾在车厢左侧坐定,李砚辞才扶着江婉柔进来。
江婉柔一上车,便顺势靠在李砚辞身侧的软垫上,半边身子几乎都贴在他身上,还不忘抬眼对楚玉蘅扯出一抹浅笑,那笑容里的温顺,掩不住眼底的挑衅。
李砚辞将江婉柔护在身侧,转头对楚玉蘅道:“路程远,夫人若累了,可先休息一会儿”,语气平淡,听不出半分波澜。
江婉柔却目光一紧,望向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马车缓缓动起来,车轮碾过路面的声响里,还掺着江婉柔偶尔对李砚辞低语的软声,缠得人耳根发紧。
楚玉蘅掀开帘子,将目光投向窗外。
……
江婉柔自早上起心里就憋着一口气。
“你早上说要速去速回,得轻车简从,我连金粟都没带,身边连个递茶水的人都没有,凭什么你那新夫人就能带丫鬟。”
李砚辞伸手拢了拢江婉柔被风吹乱的鬓发,指尖带着暖意,语气里满是纵容,“是我考虑不周”,他俯身凑到她耳边,声音放得更轻,“这一路你若渴了我替你倒水,饿了我替你拿糕点,想歇脚了我扶你下车,热了我还可以给你打扇子,可好?”
说着,他还举起手,作势要替她扇风,眼底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总之,你想怎么使唤我都行,别憋着气跟自己较劲了,嗯?”
江婉柔被他逗得一乐,面色这才和缓些。
转身正要上马车却见楚玉蘅和身边那个丫鬟先她们一步。
江婉柔心里一紧,赶忙去瞧李砚辞的神色,见他仍是笑容满面的样子才放下心来。
“砚辞哥哥,你扶我一下,我怕摔。 ”
上了车,她先一步坐在两人中间,用身体隔开两人,偷偷打量着二人。
车帘将秋日的凉风挡在外面,车厢里暖融融的。
一路上,江婉柔几乎没怎么安分坐着,身子总微微倾向身侧的李砚辞,乌发垂落肩头,轻声软语像羽毛似的飘进他耳中。
她一会儿指尖轻轻碰了碰他袖口绣着的云纹,低声问这纹样是不是新寻的绣娘所绣。
一会儿又从随身的锦囊中摸出颗蜜饯,凑到他唇边,细声说这是昨日在西街老字号买的,比上次的更甜些。
偶尔窗外掠过成片的枫红,她还会侧头贴着他手臂,小声惊叹“你看那林子红得真好看”,说话时带着的温热气息,轻轻拂过他的耳畔。
李砚辞始终垂着眼,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折扇柄,每一次回应都带着不易察觉的温和。
入夜,山风裹着凉意掠过山道,车轮碾过碎石的声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马车行至一处平缓地段,前方忽然透出暖光——一座挂着“迎客寨”木牌的客寨,静静立在山道旁。
木牌的漆色已有些斑驳,却被擦拭得干净,“迎客寨”三个字透着几分古朴暖意。
客寨是寻常的土木结构,屋顶铺着青灰瓦片,几盏昏黄的灯笼悬在檐下,灯穗在风里轻轻晃着,将周遭的树影拉得忽长忽短。
寨门虚掩着,隐约能看见院内摆着两张旧木桌,桌上还留着没收拾的粗瓷碗,像是刚送走一波客人,倒添了几分烟火气,在沉沉暮色里,成了这荒山路旁最让人安心的去处。
楚玉蘅从马车上下来时看到的就是李砚辞忙前忙后的身影:他扶着江婉柔下马车,等江婉柔站稳后又替她抚平皱褶的衣裙,再为她理顺散乱的鬓发,从始至终都是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偶尔凑过去与江婉柔耳语几句。
这样殷勤备至的样子楚玉蘅从未从一个男人身上看到。
江婉柔自打察觉李砚辞与楚玉蘅偶有眼神交汇,便暗自绷紧了弦,处处留意着要防着两人多交流。
共进晚饭前楚玉蘅刚想开口向李砚辞询问册子上记录的事情,江婉柔便抢先一步将一枚糕点递到李砚辞面前,软声说:“砚辞哥哥,你快尝尝这块糕点好不好吃。”说话时还刻意往两人中间凑了凑,不动声色地打断了楚玉蘅的话头。
临别时楚玉蘅想跟李砚辞道声夜安,江婉柔却先一步拉过李砚辞的手,轻声催促:“天色不早了,我们先上楼休息了。”说着便拉着李砚辞转身,只给楚玉蘅留下一个匆匆的背影,彻底断了两人交流的可能。
一连几日赶路,江婉柔都像是绷紧了弦,时时刻刻守在李砚辞身侧,半点不让楚玉蘅有与他交流的空隙。
马车晃晃悠悠,终于到了江城,只是时间不巧,刚好错过了入城的时机,此时城门已经关闭。
只好在城门外寻了一家客栈先住下。
江婉柔因着连日来的奔波,加上昨晚歇的晚,一入了房门就倒在床上。
李砚辞要来温水,打湿帕子,为她擦洗手脚。
不忍心吵醒她,只在她耳边轻声叮嘱:“一会儿我要出门打听一些消息,你困了就安心睡下,我晚些时候回来。”
江婉柔也不知有没有听清,只皱着眉头轻“嗯”了一声。
李砚辞又为她掖好被角,才熄了烛火出去。
推开门,正遇到楚玉蘅与青禾二人,二人换了一身朴素的衣裙,一副将要外出的样子。
看到李砚辞,又看看熄了灯的房间,楚玉蘅出声询问:“一起?”
李砚辞无可无不可,想到两位姑娘,出行不安全,还是点头应下了。
青禾见李砚辞应下,有些激动,兴致勃勃的分享两人的计划。
原来楚玉蘅打算到附近的茶农家里试试看能不能套出些消息来。
与李砚辞原本的计划不大相同,但先去了解一下情况也很重要。
三人很快达成一致。
楚玉蘅很快挑中一户茶农家里,轻轻敲门,很快一个背着约摸周岁孩童的妇人急匆匆跑来打开了门,瞧见三人,妇人很是惊讶,犹豫着却并没有让开路。
“大娘,我们一行三人赶路至此,天色渐晚,想在您这讨口水喝,顺便略歇歇脚,还望您行个方便。”
妇人闻听此言,对着三人打量了一番才让三人进来。
妇人背上的孩童含着手指也好奇的看着三人。
楚玉蘅从荷包里掏出一颗麦芽糖递给孩童,孩童接过立马往嘴里塞去,尝到甜味高兴的露出刚长的几颗新牙。
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农户人家,即便是孩童,一年到头也吃不到几颗糖。
楚玉蘅摆摆手,表示不在意,粗粗看了一眼这户人家,屋门紧闭,屋内也没亮灯火,院子里有一套石桌凳,刚刚妇人应该就是带着孩子在此处纳凉。
妇人忙着准备点亮烛火,带三人进屋,楚玉蘅忙拦下他,只停在院子,慢慢饮着水,随意地同妇人闲话起了家常。
起先,妇人还有些收敛,答话前总要先思索一番,后来越聊越投机,渐渐也不顾及那么多了。
青禾适时接过妇人背上的孩子,抱到一旁逗弄,也始终不离妇人视线左右。
听着楚玉蘅与妇人从今日的天气聊到庄稼地收成,又从庄稼地收成聊到今年茶叶的收获,又谈到茶叶的收购,和陈茶的处理。
李砚辞这才意识到楚玉蘅的目的。
楚玉蘅与妇人话别时,妇人还有些依依不舍的,从青禾怀里接过孩子,望着楚玉蘅的眼神有种失去知己的惋惜。
“上个月,新月茶楼带着一帮人来城郊这处大量收购了陈茶。”楚玉蘅总结道。
茶农不同于茶商,辛苦种出的茶叶若是没有卖出去,他们也不舍的丢掉,大多都会留下,或是送人或是自己喝。
“明日入城后我们先去新月茶楼问问吧?”楚玉蘅继续道。
李砚辞应下,两人又商量了一番明日入城后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