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窗纸上才晕开几分朦胧的天光,青禾刚服侍着楚玉蘅换好素色的襦裙,正转身要去端洗漱的温水,客栈外突然传来一阵喧闹——马蹄声、人声、器物碰撞声混杂在一起,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不知怎的,青禾心里猛地一紧。
她慌忙丢下手中的铜盆,快步跑到窗边,指尖急切地推开木窗。
冷风裹挟着嘈杂的声响涌进来,她眯眼一瞧,街对面的路口处,正是楚家兄弟带着一个陌生男子。
为首的楚大哥正勒着马缰,脸上带着焦急又欣喜的神色。
“小姐!小姐!是少爷他们回来了!”青禾惊喜得声音都发颤,转身就往内间跑,语气里满是抑制不住的激动。
楚玉蘅正坐在镜前梳理长发,闻言眼中瞬间迸发出光亮,连日来的愁绪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冲散了大半,“真的?快!青禾,快扶我出去!”
她急切地起身,连鬓边的碎发都顾不上打理,任由青禾搀扶着,快步往客栈外走去。
李砚辞也听见了外面的声响,那喧闹声隔着几重门窗隐约传来,却未扰他半分。
他动作丝毫未停,指尖提着一双绣着缠枝莲的软缎鞋,屈膝半蹲,从容地为江婉柔穿上,将系带细细系成规整的结。
江婉柔反而有些好奇,身子乖乖坐着不动,脚尖刚被暖软的鞋面裹住,便下意识地竖起了耳朵,目光掠过李砚辞的发顶,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不一会儿,楼梯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楚明轩走在前面,一身墨色劲装衬得身姿愈发挺拔,他身侧跟着位陌生男子,眉宇间带着几分温润的书卷气,只是神情略有几分疲惫,衣着虽考究却有明显污损。
楚玉蘅则紧随在楚明宇身后,双手轻轻拢着袖口,凑在兄长耳边低声说着话,大抵是在讲这些时日的境遇,楚明宇时不时点头应和。
屋内,李砚辞已帮江婉柔理好裙摆,两人收拾得齐整。
听见门外的动静,又见几人径直走进了楚玉蘅的房间,李砚辞便侧头对江婉柔温声道:“走吧,过去看看。”
说罢,他自然地走上前轻叩了两下房门,不等里面回应,便推门带着她一同走了进去。
陌生男子见到李砚辞与江婉柔进来,脸上不见多少讶异,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待众人各自站定,他便率先开口,从容地介绍起自己的身份。
“在下刘默,是城中新月茶楼的掌柜。”他声音温和,条理清晰地叙述着过往,“上月我往临县办事,回程途中却遭人掳走,被关在一处偏僻的山洞里。”
“洞里有两人日夜看守,虽管着我的饭食,却将我看得极严,半步也不许离开。”刘默顿了顿,想起那段日子仍有几分后怕,“起初他们还算沉稳,可这一等便是月余,两人渐渐没了耐心,时常在外争执,我便是趁他们换班时闲聊分心的间隙,悄悄摸出了山洞。”
“只是我对那一带的山路全然不熟,又怕被他们追上来,只能胡乱逃窜,这两日兜兜转转,别说找路,连口水都难喝上,险些困死在山里。”他看向楚明轩兄弟,眼中满是感激,“万幸在山脚下遇到了楚家二位公子,承蒙他们搭救,才得以脱险,跟着来了这里。”
许是早已得知几人的来意,他脸上并无半分推诿:“楚伯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诸位有什么要问的,我知无不言。”
“实不相瞒,我们是来打听前些日子来收陈茶的一伙人。”楚明宇开门见山,“听说他们曾与掌柜的有过往来?”
老板点点头,坦然应道:“确有此事。约莫半月前,那伙人找到我,说想收一批陈茶,出价还算公道,我认识不少茶农,知道他们每年都会留些陈茶供自家饮用,想着能帮他们多挣些银钱,便应下了这个差事。”他补充道,“中间我几乎没赚差价,就是帮着牵了个线。”
“收的茶也不少,足足有七八十斤,我也没有多想,只以为他们另有用途。”
他叹了口气,语气满是愧疚:“如今诸位找来,我才知道,竟是我一时糊涂,帮着他们害了楚伯父!”
“掌柜的莫要自责,”楚明宇连忙摆手,语气恳切,“你也是好心帮茶农们谋利,哪里能料到他们存了这般坏心思,这事怪不得你。”
大哥也跟着点头附和:“是啊,谁能想到一伙收陈茶的,背地里藏着害人的勾当,你也是被蒙在鼓里。”
两人正忙着安慰满脸愧疚的老板,李砚辞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忽略的分量,直接打断了三人的对话:“掌柜的,有一事想问——当日你帮他们收购陈茶,可留有交易的契约?”
老板闻言,脸上的愧疚更重了几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里满是懊恼:“不瞒公子,我只是帮着牵了个线。当时是我带着他们的人直接去茶农家里收的,茶农们见价格合适,当场过秤交货、收了银钱就成了,从头到尾都没签什么契约。”
李砚辞没有停顿,紧跟着追问:“既无契约,那掌柜的可还记得当时都有哪些茶农与他们做过交易?”
“约摸有二十几户,都是彼此相熟的人家。”刘掌柜眼睛一亮,往前凑了半步,语气里满是恳切与积极,“他们大多住在城西那片老巷里,位置我熟得很,几位若是信得过,我这就可以带你们过去。”
他话音刚落,楚明宇便按捺不住了。
只见他猛地一拍大腿,眼中闪过几分兴奋,当即就往前踏出一步,正欲伸手去牵刘掌柜的胳膊,一副即刻就要出发的模样。
楚明轩见状,立刻伸手按住了楚明宇的胳膊,轻轻将他往后一拉,制止了他急切的动作。
他转而面向刘掌柜,神色沉稳,语气也带着几分体恤:“刘掌柜,你在山里奔波多日,又刚从险境脱身,想必早已身心俱疲。不如先回府向家人报个平安,也好在家里好好歇息一番,养足精神。明日我们再一同出发,此事虽急,却也不急于这一日。”
刘掌柜却连连摆手,脸上的急切分毫未减,他往前半步,声音都微微提高了些:“楚公子多虑了,我身子还撑得住。半日就好,我回家简单沐浴更衣,换身干净衣裳,片刻都不耽搁,立马就回来寻几位。早些帮你们把事情办妥,我这心里悬着的石头才能早些落地,也才算真的安稳了。”
楚明轩见刘掌柜态度坚决,眉宇间满是恳切,便不再多劝,微微颔首应下:“也好,那便劳烦掌柜了。”
刘掌柜不再客套,转身快步离开了客栈。
他刚走没多久,李砚辞也起身向楚家兄妹告辞:“眼下时辰尚早,我带婉柔出去买些早点。”
楚玉蘅笑着应了,楚明宇也挥挥手示意他们自便。
街上晨雾未散,带着几分凉意,李砚辞牵着江婉柔的手,慢慢踱进巷口的早点铺子。
不到中午,日头已渐渐毒辣起来。
刘掌柜已然赶回,一身干净的青布长衫,发丝梳理得整齐,只是额角还沾着细密的汗珠,显然是一路急赶而来。
楚玉蘅、楚明轩和楚明宇也早已收拾妥当,见状立刻起身,跟着刘掌柜往城西而去。
李砚辞本也提步想跟上,身侧的江婉柔却轻轻拽住了他的衣袖,蹙着眉嘟囔道:“这太阳也太大了,晒得人头晕,我可不去。”说着,她把他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语气带着几分娇嗔,“你也不许去,留下来陪我。”
李砚辞垂眸看向江婉柔带着几分委屈的眉眼,心头微动。
这几日一门心思扑在调查上,确实鲜少顾及她的情绪,连寻常的陪伴都淡了许多,心里难免生出几分歉疚。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声音柔和了几分:“好,听你的,我留下来陪你。”
说罢,他转向正要出门的楚家兄妹,微微颔首:“一路小心,我们在此等候消息。”
楚明宇摆了摆手,大大咧咧地笑道:“李兄放心,有刘掌柜带路,错不了!”
楚玉蘅也对着两人温和一笑,并未多言。
几人没再多耽搁,跟着刘掌柜的脚步,匆匆消失在客栈门口的人流里。
然而茶农那里却并未给他们带来想要的结果。
刘掌柜带着楚家兄妹挨家挨户地走访,二十几家茶户转下来,脚底板都磨得发疼,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他们与那些人交易都未留下什么凭证。
几人虽心有不甘,却也知道再纠缠无益,只得麻烦茶农与刘掌柜一起写下了证词,将牵线收陈茶的经过一一写明,又按了手印。
回到客栈,楚明宇忍不住低声抱怨:“明明知道是他们干的,连掌柜的证词都有了,可就是没拿到能一锤定音的实质证据,这滋味真是憋得慌。”楚玉蘅沉默着点头,脸上也透着几分沮丧。
楚明轩捏着那份新得的证词,指尖微微用力。
他望着街上来往的行人,眉头轻蹙——连日的奔波与调查,却始终差着最关键的一环,连他眼底也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