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墨站在桌前,纤细的身影在静谧的房间里投下一道笔直的影子。她微微福身,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眸中快速流转的思绪,声音清越,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恭谨:
“大东家,二东家,唐掌柜,您几位慢用。工坊那边还有些琐事,时辰不早,我得去照应一下。恰好我们村里正叔领着几位长辈来了,我想着趁此机会先去打个照面。
买山种树的事儿总得早些预备章程才好。”
她的目光掠过桌前几人。五皇子轩辕璟端坐上首,一身暗紫色云锦常服,那份与生俱来的贵胄之气却如山岳般难以忽视。
左天青,醉仙楼的东家,这位代表着太子一党的钱袋子,脸上永远挂着和煦却难测深浅的笑意。唐掌柜则垂手侍立一旁,面上带着惯有的精明与勤谨。
虽然不知这几位的真实身份,但该有的谨慎与语气还是要拿捏住。
季墨的话音刚落,只见轩辕璟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顿,并未抬眸,眼神却极其精准地递向了左天青。左天青何等人物,当即心领神会!
“季姑娘且慢!”左天青朗声笑道,声音洪亮圆融,瞬间打破了短暂的寂静。他站起身,微微前倾身体,做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前些日子,我们对你提出的买田置地、兴办工坊的计划可没少费心思琢磨。
说来惭愧,以我辈在商场多年的经验来看,这事由一位未出阁的姑娘家单枪匹马去操持,恐怕……有些不甚便利之处。”
他顿了顿,观察着季墨的神情。少女面上依旧平静,仿佛一片无波的湖面,只那双清亮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了然。左天青心中微凛,面上笑意却更浓:“季姑娘才识过人,手腕非凡,我们醉仙楼上下都钦佩不已。
只是这世间,某些眼光短浅的宵小之徒,惯会欺生,尤其容易对一位独撑门庭的女子生出些不该有的心思,明里暗里的掣肘恐难避免。白白耗费姑娘的心力,实非我等所愿见啊。”
他向前踱了一步,言辞恳切:“因此,我们有个想法:何不由醉仙楼出面操办这一切?我们合作!土地、山林、官面上的文书、一应银钱周转,都由醉仙楼担起来!
季姑娘您是大股东,占最大份额,只专心负责工坊的运作管理、工艺流程的把控就好。人手方面,我们这边精干的管事、伙计尽可调配给你先支应着,姑娘只需从中选出合用的、值得信赖的人手加以引导便可。
工坊的所有产出,不论鲜果干果、新式酱菜蜜饯,只要是您这里的出品,醉仙楼全部按商议好的优厚价格包销!
这样算下来,您不但能坐享工坊盈利的分成,这原材料收购、精加工的费用,更是实实在在落入口袋的利润。强强联手,风险我们担了,姑娘您只管把握方向、坐收红利,这才是真正的互利共赢、旱涝保收啊!您看,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稳赚不亏的大好事?”
这番话娓娓道来,条理清晰,既点明了现实困境,又勾勒出诱人前景,尤其是“坐收红利”、“稳赚不亏”几个字,分量十足地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心头。利益的大饼-画得光明正大又合乎情理。
季墨听完,心中明镜一般。这不正是她之前暗自权衡时,隐约期望但未主动提出的最优解吗?
避免了初期繁杂冗长、容易碰壁的产权谈判,跳过了根基不稳时与地方豪强、胥吏可能产生的不必要摩擦,更不必担忧销路不畅压垮资金链。
醉仙楼这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正可成为她这棵奇苗破土而出、遮风避雨的天幕。而且左天青所言并非虚词,背靠皇家,醉仙楼的能量确实足以让很多麻烦迎刃而消。
念头如电光石火般闪过脑海,权衡利弊已是一瞬完成。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季墨脸上漾开一抹真心实意的、毫无作伪的笑容,这笑容如同春水融化寒冰,瞬间照亮了整个雅间。
她再次郑重福身,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感激与干脆:“承蒙左东家不弃,如此信得过季墨,处处为我思虑周全,解我后顾之忧。这般好事,我哪有推拒的道理?季墨感佩于心!此事便依东家之言,季墨愿与醉仙楼精诚合作,共襄此业。”
“好!痛快!”左天青抚掌大笑,眼中精光一闪,显然对季墨的果决十分满意,“那就这么定下了!具体契约细则,待我们详细拟好章程后,再请姑娘过目商榷。”
“多谢左东家。”季墨颔首,随即道,“那……季墨就先告退,去看看里正叔他们了。毕竟,这买山种树,后续开荒垦地、雇工劳作,都离不开村里帮衬,我去打声招呼,露个脸,也是应有的体面。”
“嗯。”上首始终未曾出言的轩辕璟终于打破了缄默。那声音低沉平直,视线似无意般掠过季墨,只轻描淡写地吐出一个字。
还没等季墨转身,那目光又精准地一转,落在了垂首侍立的唐掌柜身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意味:
“明日,遣个体面得力的人去她家中教导规矩。往后工坊做大,少不得要周旋于各方人物之间。若无规矩体统——”他语锋稍顿,声音微冷,“岂能让人信服折服?”
“是!属下明白,回去即刻安排!”唐掌柜心头一凛,慌忙恭声应下,腰弯得更低了些。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大东家!”谢左东家、唐掌柜,承蒙关照,季墨告辞。”
说罢,她不再多言,转身便步履轻盈却异常稳当地退出了雅间,留下一个从容的背影。
门即刻关上,发出一声极轻微的“吱嘎”响动,彻底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