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稻子驾车载着季大山返回季石村。两家人在后院搬出那缸煨了一夜,并裹好黄泥的叫花鸡,装车。季大山低声叮嘱闺女几句,转身走向正房,怎么也得跟爹打个招呼。
吴氏和蓝氏妯娌轻装简行,各挎一个大包袱。骡车载人有限,二人决定先行步行赴镇。
“等我一下!”季吴氏忽然想起什么,匆匆回屋取了点东西,出来嘱咐季墨:“我们先行一步,后面你安排。切记锁好门。”
“行,你们先走,我们随后赶上,路上也好换着坐车。”季墨应道。
季墨留在院中静候父亲。净婶(虎子娘)忙着装车,归置零碎物件。稻子则去屋后砍竹子,又割了一大捆青草作骡料。
正房内,季老头的咒骂穿透门板,中气十足:“不孝子!滚!滚了就甭再踏进这个门!……”依旧是那些陈词滥调。
好一阵子,季大山才垂头丧气地出来,霜打茄子一般:“你祖父说……地里的土豆、白萝卜都不给咱们了。非逼我跟你大伯回来收菜入窖才罢休!银子的事,我只说是借的。”
季墨轻拍父亲胳膊,语气平静:“爹,没事。不给就不给。您留下几天帮他把菜收了、窖藏好。再请人打些草料,备足骡子的口粮。省得日后缺料,您心疼花钱。”
“成,我留下,收完就走。”季大山闷声应道。
“爹,”季墨塞给他一个钱袋,“这是五十两银子。万一里正或村民送鸡来,您就结账。务必仔细查验,病鸡、雏鸡一律不收。若有送竹笋、野姜的,也一并收下。”
季大山推拒:“你拿着,我身上还有。”
“别推了,穷家富路,该花别省。遇上找茬的,也别忍气吞声。咱家日子会越过越好,这村子……怕是难得长住了。若有投缘又真心帮过咱们的乡亲,能帮衬就帮衬一把。”
“哎,爹听闺女的。”季大山攥紧钱袋,眼眶发热,“你们收拾好快些动身。”
此时,稻子扛着新砍的竹子、提着砍刀,远远喊道:“二叔!那捆草料也扛来装车!够喂几天了!”
季大山刚将沉甸甸的草料搬上车辕,季老头竟猛地从正房冲出,一把将草料拽下:“没良心的东西!连根草都要薅光?一根都不许带!”
看热闹的村民渐渐围拢。季墨上前一步,朗声道:“我爹特意留下帮您收秋、打草!这捆草,是路上喂牲口的口粮!”
“放屁!”季老头唾沫横飞,“搬去镇上享福,这么大的事不跟老子商量?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
围观乡邻忍不住哄笑:
“季老爹,都分家另过了,搬哪儿还跟您报备?”
“就是!好儿孙愣是挤兑走了!有福都不会享哟!”
阎氏(季墨祖母)也叉腰骂骂咧咧出来:“哪个龟孙嚼舌根?我家的事,轮得着你们胡咧咧?烂舌头的货!”
眼看又要僵持,几个老成村民忙劝季大山:“大山,让孩子们快走吧!再闹腾下去,晌午都动不了身!”
季墨朝聚拢的乡亲郑重抱拳,清亮声音带着真诚与远行的洒脱:“众位叔伯婶娘、街坊邻居!墨儿在此谢过大家伙儿往日的看顾帮衬!此番去镇上安顿,往后乡亲们若有需要,只管到醉仙楼递个话,掌柜的自会告知住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季石村永远是我的根!”
人群中响起几声应和与叹息。稻子早已利落调好骡车,闻声上前稳稳扶季墨踏上车辕。兰儿紧随其后。小文杰最后上车,他紧搂着那只装有心爱母鸡的竹编鸡笼,稻子大手一托,轻松将他连“宝贝”一并抱上车板。文杰护好鸡笼,还小声哄道:“别怕哦,咱们去新家啦!”
鞭梢脆响,骡子迈开稳健的步子。车轮碾过村口黄土路,卷起淡淡烟尘。驶出老槐树的荫蔽,不远处岔道旁,净婶(虎子娘)正牵着虎子静候——这是季墨特意安排的汇合点,非惧闲言,只为避开祖父,图个清静。
“净婶,虎子,快上来!”季墨探身招呼。
稻子勒停骡车。净婶托上虎子,自己利落攀坐车尾,将孩子揽到身边。小小的车厢顿时更添几分热闹。
骡车重新启程,轻快地奔行在通往镇子的土路上。午后的阳光暖融融洒下,道旁新秧泛着嫩绿生机,远山在薄霭中轮廓柔和。辘辘车轮声与偶尔叮当的铜铃声交织。离开了压抑的村庄,车中气氛明显轻快起来。文杰与虎子凑近鸡笼,对着母鸡指指点点,说着童言稚语。
骡车转过一个长满野草的山弯,终于遥遥望见前方土路上两个熟悉的身影——步行出发的吴氏和蓝氏妯娌。她们走得不快,边走边留意路旁青草。
“娘!大伯娘!”季墨手拢嘴边喊道。
吴氏和蓝氏闻声驻足,脸上绽开笑容。
“村里耽搁了会儿,”骡车驶近,季墨探身语带歉意,“快上车歇脚!我和兰儿下来走!”
“不用!真不用!”吴氏连忙摆手,笑容满足,“娘不累!走着心里敞亮,高兴!”她额角微汗,精神头十足。
蓝氏笑着拍拍背上那捆结实的青草:“可不是!心里舒坦,脚下也有劲!瞧,路上顺手薅的草,又嫩又水灵,不老少呢!够骡子美美吃几天了!”
原来,妯娌俩背上都压着老大一捆鲜绿青草。稻子敏捷跳下车,伸手便去接吴氏背上的草捆:“婶子,给我!”
“哎,小心沉!”吴氏说着,顺从让稻子卸下。稻子臂力惊人,麻利将两捆沉甸甸的青草稳稳捆扎在已堆放物件的车顶。骡车顿时更显“充实”。
“文杰、虎子坐稳了!其他人别磨蹭,赶紧上来!”季墨佯装板起小脸催促,眼中却含笑意——不如此“强硬”,长辈们定不肯坐。
众人不再推辞,笑闹着上车。稻子扶着吴氏蓝氏上车板坐好。季墨与兰儿利落下车让位。虎子娘也坚持下了车。小小的骡车瞬间被家人塞满,溢满温馨。
待众人坐稳站定,季墨仰头对驾车的稻子清晰嘱咐:“稻子哥,进了镇子,先绕道醉仙楼,卸下那缸叫花鸡。告诉掌柜,咱得先回家安顿,拾掇利索了,我稍后定亲自去帮忙烧制,绝不耽误晚市!”
“好!坐稳扶好!”稻子沉稳应声,轻抖缰绳。骡子打个响鼻,重又迈步,载着一车的希望与笑语,朝着镇子的方向,稳稳行去新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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