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手,是关键。光靠家里那几张熟悉面孔,摊子再铺大点,迟早捉襟见肘。尤其是那些流水般的进出……季墨脑海中闪过零散的记录念头。——得雇个识字的账房!这个需求,从未如此清晰迫切。
稻子哥忠厚可靠,可掰扯算筹、誊录账目不是他的强项;麦子哥是要跟着自己闯荡天下、开拓疆土的,绝不能窝在账房数字里折了翅膀。
她需要一个心思缜密、能条分缕析的人。要能清晰记录每一笔采买的葱姜蒜、每一单卖出的卤鸭脖,理清每一位帮工应得的血汗钱;能将一本总账理得清清爽爽,让利润与成本纤毫毕现。此人无需老谋深算,但定要认得字、坐得住、心细如发、行止方正。这账房先生,就是她未来商路版图最不可或缺的“眼睛”和“算盘”。
季墨心思一转:看看爹行不行?重点培养下试试!”
此刻,醉仙楼三楼。
镂花的紫檀门后,是最为雅致也最为隐秘的包厢。
一名劲装黑衣护卫单膝点地,抱拳沉声:
“属下详查无误。季墨确系季石村农家女,根底清白。约摸一月前,她上山摔破头颅,伤势骇人,村人皆言其必死。不知何故竟回光返照。据传伤口颇大,血流不止,村医断言失血过多凶吉难料,极力主张送往镇医馆救治。然其祖父季水田置之不理,反当众掌掴,致其当场晕厥……”
护卫将探听来的消息,巨细靡遗,清晰复述。
“……另有一节,凡其所为营生,或带入家中物件,对外皆称:醉仙楼唐掌柜怜其孤弱,行善帮扶。所有行事,皆冠我醉仙楼之名。”
“呵呵,”一声低笑传来,辨不清喜怒,“这丫头,手段倒是不俗。这口又黑又亮的锅,扣得真是严丝合缝。”声音慢悠悠,带着几分玩味。
“盯紧了。明日你现身,去见那村里正。就说……奉醉仙楼之命,替这丫头正名通路,绝了她祖父再生事端之念。”那声音微顿,一丝冰冷的笑意渗出,“顺便……去她祖父家,‘关照’一二。至于如何‘关照’……你自行把握。”
“是!属下明白!”护卫身形一晃,悄无声息地隐没在阴影中。
“唐掌柜,你也下去吧。”
“是!殿下!”唐掌柜背脊挺直,恭敬抱拳,躬身退出。厚重的门扉合拢瞬间,他才抬起袖子,拭去额角细密的冷汗。
左天青走近窗边的软榻,拱手低语:“殿下,此事您看?”
软榻上的少年公子眼皮半抬,露出苍白的脸颊和过于沉静的眼眸。他声音轻缓,带着久病的虚浮,却字字清晰:“此女……必遇离奇之缘。若非如此,一个村野丫头,哪知诸多商事门道?她口中那‘游历的师傅’,更是查无此人。还需……深探。”指尖无意识描摹着锦被上繁复的缠枝绣纹,“铺子合作,允她所求便是。按她的法子,‘入股提成’。且看她能折腾出几多水花,又究竟……意欲何为?”少年眼中幽光一闪,“再者,人在我们眼皮底下,纵使有翅,也难飞天。”
“您……是否该回去了?”中年人试探道,“属下嘱那季姑娘备些新奇点心?若有新品,快马送入…”
少年唇角轻勾,一抹凉薄:“回去作甚?那宫中高座尚未心焦,你倒急了?”
“那…其他几位王爷可是……”
“打住!太子哥若连那几只跳蚤都摁不住,”五皇子轩辕璟语气陡如寒冰拦住左天青的话题。“趁早挪位子来得干净!留在此处,替他多赚些‘弹压’的银钱,岂非更好?”
左天青闻言只得深躬:“殿下思虑周全。属下告退。”他转向侍立榻边的两个眉眼伶俐的小侍从,“好生服侍!”
“是!左爷!”两人连忙应声,屏息凝神。
是!左爷!”两人连忙应声,屏息凝神。
话说这边,季墨安排好家中琐事,来到镇上最大的书肆。她不仅给文杰、虎子买了整套书笔,想着日后全家都要识文断字,便又额外添了几份。
随手挑了两本野史杂记,多付了几个铜板,那胖墩墩的书童便乐呵呵地答应送到家去。走出书肆,她盘算着去看看贩羊的人来了没有。
行至一条僻静背街,一个眼熟的身影猝然撞入视线。
是那日堵她的小混混之一!那名叫二狗的少年。他怀中死死抱着个破旧布袋,神色仓惶如同惊弓之鸟,脚步踉跄却极快,不时回头惊恐张望,鬼魅般钻进一条通往城南的小路。
疑窦顿生。强烈的好奇攫住季墨,她悄然跟上。越是向南,屋舍愈发破败荒疏,行人近乎绝迹。约莫走了三里多地,一座荒草丛生、断壁颓垣的破败庙宇出现在眼前。
风里,隐隐传来孩童极力压抑的悲泣。
——人贩子?季墨心头猛地一紧,加快脚步。
眼看二狗身影没入残破的山门,季墨也掠到墙根下。庙内传出一个女孩带着浓重哭腔的声音:“二狗哥!你…你可算回来了!大狗哥…烧得更凶了,水…水都灌不进了……”
“嗯,袋里有馍…你们先垫垫。我再想法子……”是二狗疲惫不堪、强自镇定的回应。
另一个更稚嫩的男孩声音哽咽道:“哥……哥你醒醒啊…大柱子哥为了抢北街张财主家喂狗的骨头……被…被那几个恶仆打成那样了……还…还罚他和他弟刷粪坑、倒马桶,得天黑透了才放回……猴…猴子哥我俩…我俩帮牲口贩子打扫了一后晌棚圈,就得了这几块馍……猴子哥又出去找活计了,让我…让我先回……哥!哥你得挺住啊!等猴子哥赚着钱…给你抓药…哥!哥你看看我啊……?”
撕心裂肺的哭声、绝望的呼唤混杂一处,如钝刀割在季墨心上。——难道是自己那天出手太重? 一丝冰冷的愧疚和不安骤然刺穿她的镇定。
她深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挺直背脊,迈步跨入那满目疮痍的庙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