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青灰色的薄雾仍缠绵在青州城的粉墙黛瓦之间。左府的青绸小油车已轻快地停在季氏商行侧门前。
车帘轻挑,左天雅那张宜嗔宜喜的俏脸便探了出来,眼中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兴奋:“季妹妹!快上车!东市最是新鲜,去得迟了,顶好的食材可就让人挑走啦!”她今日一身胭脂红窄袖衫裙,更衬得人比花娇,活泼灵动。
季墨含笑应声,示意春天和夏天登上后一辆车。她今日特意穿了身竹青色细棉布短打,长发简束,仅簪一枚素银簪子——深知今日要在市井中“冲锋陷阵”,利落才是正理。春天手脚麻利地清点季墨叮嘱带的小竹篓和油布袋;夏天则沉默地背负着一个沉甸甸的褡裢,里面是季墨从空间取出、这时代难以寻觅的调味“神器”和备好的“秘制”食材。
车轮辘辘,碾过青石板路,初春微凉的晨风从帘隙涌入,带来市井深处鲜活而驳杂的气息。季墨深深吸了一口,精神为之一振。在她深谙的现代法则里,“立身之本”至关重要,而她为自己打下的根基便是——求新、求变、美味无极。今日这趟知府府邸之行,正是让这名声稳稳扎根的绝佳舞台。
受人恩惠,当以诚意报之。更要借此良机,撬动青州城最顶尖的那批食客,为即将开张的“四季卤味居”搏一个满堂彩。
不多时,马车在一座喧嚣鼎沸的巨大牌坊下停住。“东市”二字高悬。左天雅早已按捺不住,如归林燕雀般,拉着季墨便往人潮深处钻去,春天和夏天目光如炬,紧随其后。
放眼望去,晨露莹润的时蔬翠色欲滴,新宰杀的禽畜尚带着血腥热气,河鲜湖鲜在大木桶中活蹦乱跳,鳞片沾着水光熠熠闪烁。空气中,泥土的腥、海产的咸、香料堆散发的浓郁辛烈、以及生灵血肉特有的微膻,揉杂翻涌。小贩的吆喝裂帛般高昂,买家的讨价还击鼓似的紧凑,车马争道,担挑竞流,好一幅活色生香的升平画卷。
左天雅只觉眼睛看不够,到底是养在深闺的小姐,初临闹市,处处皆觉新奇。季墨的目标却极明确,目光如猎鹰般,在纷繁的摊贩间飞速梭巡。
季墨脚步不停,在一处鱼摊前驻步。巨大的木盆里,青灰色大鲫、金鳞鲤鱼、肥壮草鱼品种不少。左天雅凑近,忍不住掩袖轻声道:“腥气太重了些。”季墨却双眸晶亮:“要的就是这股生猛劲儿!各样都挑些,做不同的菜肴,尝不同的风味。你等着瞧好就是了!”言罢便让春天付账。
“哪能用你的钱?”左天雅连忙推过自家厨下管事。
“老板,给我切五斤最肥瘦相间的三层肉!”季墨指着案上对屠夫吩咐。左天雅惊讶看她如此熟稔。
“这只鸡精神头足,就要它。”季墨选中一只昂首挺胸的大公鸡。
至水产摊,她点了一条近两尺长的鲜活鲈鱼。“清蒸最能显其本味。”她低声对左天雅道。“再来两条草鱼。”
采购清单上的新鲜果蔬与时令菜蔬也必不可少:只是古代冬令蔬菜少之又少。……季墨把市面上见到的全部搜罗了些。
在干货铺,她觅得上好的干花菇、虾米、瑶柱,又添置了冰糖、黄酒(用作料酒替代)、精炼大豆油(代替菜籽油)以及几包上等红茶。甚至在一家胡商摊上发现了类似辣椒的干果和品质尚可的胡椒粒,当机立断买下。
采买途中,左天雅快活如小雀,叽叽喳喳为季墨介绍府城风物,又好奇打探她一路见闻。聊至兴头,季墨顺着左天雅夸赞其兄长左天青年少有为的话头,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左大哥这般人物,不知是哪家千金有福,能配得上他呀?”她悄然留意着左天雅的神情变化。
左天雅毫无防备,快人快语道:“哦,定的可是京城户部侍郎家的庶女!原本年前就要办喜事的,偏生侍郎大人家的老母亲突然过世,这不就耽搁下来,得守孝三年了。说起来也巧,我大姐也是嫁在京里的,就在另一位侍郎府上,长兄左天恒在工部任职,小侄子都五岁啦,如今……”她如数家珍地聊着家中亲眷,那种自豪感溢于言表。
俩人继续游走市井!
寻常食材如鲜藕、嫩鸡之类,在春天麻利的操办下迅速备齐。
行至一处油坊,季墨眼睛一亮:麻油!
“烦劳老丈,来两斤!”她示意夏天付钱。此油耐高温,是做她的拿手绝活——炸至酥脆、入口留香的那个味觉“奇兵”不可或缺的基底。
左天雅好奇地凑近新灌入竹筒的棕榈油闻了闻,秀气的鼻子立刻皱作一团:“咦……这油味道怪怪的,又腥又腻,真能吃?妹妹没弄错?”
季墨神秘一笑:“天雅姐姐待会儿便知,它自有妙用!”说着,她又顺手买了些晒干的皱皮红辣椒和一小捧颗粒饱满的青花椒籽,一股脑塞进夏天背负的褡裢里。
回程路上,季墨闭目养神,脑海中已将接下来的步骤反复推演。春天整理着采买单子,夏天则始终沉默,警惕的目光透过偶尔掀开的车帘缝隙扫视着街景行人。
抵达那气势沉凝的知府府邸角门时,日头早已高升。阳光越过府邸高墙的肃穆风火檐,在门前石阶上投下浓重的影子。早有管事模样的人垂手恭候,身后跟着几名伶俐仆役。一见左天雅下车,那中年管事立刻躬身迎上,恭敬而不失干练:“二小姐安好,季姑娘安好。老爷和夫人正在小书房候着,特意吩咐了,请姑娘们直接过去。”
“有劳赵管事了。”左天雅清脆应道。
管事并不多言,引着季墨一行穿过数重院落。府邸气象端方,亭台楼阁、草木竹石皆显匠心,不见奢靡,唯见雍容。沉水香清幽淡远的芬芳在空气中浮动。绕过一道影壁,一个精巧雅致、水榭半悬于清池之上的小院映入眼帘。
阶前立着两人。当中一位身量颀长,着半新青色锦缎直裰,面容端肃,眉宇间凝着为官者的威仪与经年风霜打磨出的沉稳,目光明亮而蕴含审度——正是青州知府左思博。
他的身侧,一位身着暖杏色素面立领长褙子的妇人端立,面容与左天雅有五六分相似,眉眼温婉更添一份沉静雍容,发髻间只簪一支点翠衔珠步摇,珠光流转,衬得人如笼在溶溶春水里。这便是知府夫人纳兰明月,当朝皇后纳兰嘉悦的胞妹。
见季墨入内,左知府温煦中透洞察的目光在她身上一扫而过,唇角噙起一丝笑意。纳兰明月的打量则更为含蓄幽深。
季墨心头一凛,快步上前,正身敛衽,行了个极为标准的屈膝大礼:“民女季墨,拜见知府大人,拜见夫人。
承蒙大人与夫人多方恩顾照拂,感激不尽,未能及早登门叩谢,礼数疏慢,心中惴惴,望大人、夫人恕罪。”姿态端正沉凝,动作干净利落,不见半分怯懦,唯有至诚歉意与一片坦荡。
“季姑娘不必多礼,”左知府声音温和带着温度,“犬子天青多次提及姑娘才能,今日一见,果然英姿飒爽,气度不凡。”目光落在季墨带来的沉甸竹篓上,笑意更深了些,“看来今日,本官和夫人是有口福了。”
纳兰明月伸手虚扶,清越从容的声音如珠玉轻击:“快起身。季姑娘,可算把你盼来了。天青这孩子念叨你的厨艺许久,我同老爷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你也是的,既来了青州,合该早些来走动走动,不必拘泥。”说着,她随手褪下一只通体碧透、冰清玉洁的翡翠手镯,不由分说便戴在季墨腕上。
“夫人,这太贵重了,万万使不得……”季墨赶忙婉拒。
“长者赐,不可辞。”纳兰明月语带柔和却不容推拒,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季墨身后垂首侍立的春天与夏天,“这是我与大人对你的赏识与喜爱!再者,能亲尝季姑娘的手艺,也是我和老爷一桩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