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白芷姑姑与那位眼神深得难测的王太医,又仰头灌下那碗气味古怪、据说能“安神定魄”的御赐汤药。
药力带着一点麻木冲上头颅,季墨只觉得眼皮如有千钧重,倦意如潮水般汹涌。她勉强支起身,只想赶快回内室歇息片刻,同时查看那此刻静默如死、却不知潜藏何等风暴的系统空间。
“禀报郡主,”桃花的轻唤带着一丝小心翼翼,“三王妃与四王妃的车驾已到府门外了。”
季墨心头那股沉甸甸的倦怠瞬间消散大半!眼中精芒一闪。神助的东风,竟真的适时而来!
“快请!”声音里已添了几分活气。
一番繁复而不失礼数的引见、拜礼、寒暄。那性如烈火的三王妃全然不绕弯子,几步上前就亲热地攥住季墨的手腕:“福安妹妹,我跟四弟妹的今儿可是奉了正经差事来的!母后听说你那‘时光游乐园’开张要招八方财神,又缺人手帮衬,这不,就把我俩当跑腿的使唤来啦!快说说,有什么好营生能让我们姐妹也沾沾富贵气?瞧我们俩算不算得两个角儿?”
三王妃直接称“我”,这份毫不掩饰的亲昵和降尊纡贵,就是那橄榄枝已垂至眼前的明证。这两位“皇族”来得当真是恰到好处!
“二位王妃娘娘这般抬爱,臣女怎敢推托?那便僭越了。”
那就称呼我们姐姐或者嫂嫂呗!
季墨心领神会,爽快应下。她当即引两位王妃走向早已准备妥当的花厅中央八仙桌,“皇嫂嫂请看——”桌上已铺展开宏大的“时光游乐园”全景布局图和厚厚一叠计划书。季墨指点江山,口若悬河,将乐园的宏伟愿景、分区特色、预期收益、需引注资的关键环节一一剖析。
侍立一旁的侍女们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扰了这三位贵人的谈兴。日头由中天滑向西山,金红色的余晖染红了窗纸,为厅堂披上一层暖融融的纱幕。三王妃与四王妃听得眼神灼灼发亮,尤其是急性子的三王妃,拉着季墨的手追问不止,尚觉意犹未尽。
“禀郡主,”门房管事的声音在廊下响起,“有礼单呈上——宰相夫人谴家臣送来拜帖并一箱珍玩拜礼,言说是供郡主清心赏玩的雅物。还有……平宁郡主的祖父,就是国公大人,也派人递来拜帖,同时送上礼箱五抬,言道:一为前日金秋宴上发生的事情赔罪,,二为郡主压惊。”
季墨目光未曾离开图纸,声音平静道:“知道了。拜帖礼单俱细录存,礼箱照例收纳库房。回帖明日再拟。”
她转向两位仍在兴奋低语的王妃,温言含笑:“三皇嫂,四皇嫂,看这时辰,天可真是要暗透了。不如就在我这府里用顿便饭?也容我尽尽地主之谊。”
“哎呀!一论起这泼天的富贵营生,竟不知日光走马灯似的溜过了头!”三王妃抚掌而笑,随即眼中精光一闪,指尖笃笃敲在图纸季墨画定的某个“合作位”上,正色道,“墨妹妹,今儿话可放这儿了!我们那份额可不能少!!明日!我亲自盯着府里人,把那些铜臭死沉的东西抬来你府上!可不许忘了!”她半开玩笑半是认真地点着季墨的鼻尖。
四王妃虽性子温慢些,也立刻跟着点头附和,看向季墨的眼神满是热切:“正是呢,墨妹妹这盘棋,可非得有我们一份才算完整。你可是跟我家四王爷拜过金兰的。”
季墨嫣然一笑,落落大方:“既是一家人,何必说两家话?两位皇嫂看得起,这份额自是应该的。。”
“那我们俩就回宫复命去了,不然母妃还以为我们偷懒去了…”
“今日得二位嫂嫂襄助点拨,当真茅塞顿开。时辰确然不早了。”季墨笑着起身,欲亲自送客。
然而三王妃手一挥,那风风火火的劲儿又上来了:“送什么送!又不是外人!改日还得往你这儿跑的!赶紧坐下喘口气是真!
说罢,竟真不让季墨送,两人带着满心雀跃,被簇拥着走向府门方向,笑声与话语声一路洒落。
季墨送至花厅门口便停下了。庭院中渐起的薄暮微寒,让她稍稍清醒了几分。目送两位兄嫂明快鲜亮的身影消失在重重门廊后,白日里堆积如山的喧嚣与权谋,仿佛也随着她们的离去暂时沉入了静谧暮色。
侍女桃花悄步上前:“郡主,可要现在传膳?或是回房歇息?”
季墨摆摆手,没有立刻回答。疲倦感如迟来的潮汐,缓慢却沉重地漫上四肢百骸,混合着那安神汤药残存的麻木。她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花厅角落——那里,地毯上那曾被冰酪汁液浸湿的地方,虽然已清理干净,但仿佛还能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乳酪甜腻与冰冷混杂的气味。
天璇塔的麻烦似乎有了解法,深宫的回音带着药汤和太医降临,财神(或潜在的财神)接踵而至……然而心底却盘旋着更深的寒意。那位在算珠拨动间洞穿难题的沈惟清,他那看似无波的眼神下究竟藏着何物?皇后的关切里,又有几分是审视?宰相府的礼,荣国公的请罪拜帖……
最让她骨缝里都渗着冷的,仍是那份源于空间深处的死寂。白天的剧痛与扭曲仿佛幻觉,但系统空间里那份失去联络的绝对沉寂,却比任何疼痛都更令人心悸。那维系归途的“桥”,是暂时沉默,还是彻底断裂?这无人能解的隐患,成了泼天富贵之上悬着的、无法预测坠期的利剑。
季墨深吸一口暮秋微寒的空气,试图驱散那沉重的寒意和疲惫。额角隐隐残留的闷胀提醒着她现实的步步紧逼。
“传膳吧,”她最终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晰平静,吩咐桃花,“送一小份清粥小菜到书房。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投向书房那扇虚掩的门,“把今日所有拜帖礼单的原件副本,连同工坊的物料单、沈老说的‘金线麻’和‘溶沙散’的存量明细,一并理出来放我书案上。”
药效催生的困意?哪及得上书案间堆积如山的筹谋紧迫。
这“躺平”的金砖,分明是寸寸皆需亲手去铺,步步皆需以心力去垫。
她迈步,裙裾曳过冰凉光滑的地砖,独自一人,走向灯火渐起的书房深处。那里,一场无声的征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