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马蹄声与叱喝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二楼凝固的空气骤然松懈,隐隐传来茶客们压抑的吐息与压低嗓音的议论:
“当真是吓煞人也...”
“又是盘查外乡客...”
“城主府的鹰犬,愈发严苛了...”
轩辕璟坐定,假意擦拭额角并无的虚汗,实则与季墨迅速交换了一个“警报暂除,依计而行”的眼神。韩睿紧绷的身体也略略松弛,搭在靴筒旁的手缓缓移开。
轩辕璃若无其事地将文书收妥,轻呷了一口早已凉透的粗茶。
莫言仍是一副失魂模样,望向窗外,仿佛刚才的惊险于他全无干系。温如雪有些哆嗦的执起茶杯,唯有她自己能感内心的轻颤。
又静候一盏茶的功夫,确证黑鸦卫已然远去,并未留下暗哨,行动随之展开。
莫言与温如雪最不起眼,扮作受惊的少女与寡言的少年,率先起身,默默收拾了寥寥几件随身之物,垂首匆匆下楼,须臾间便融入街巷人流,向城南方向而去。
须臾,季墨轻咳一声,示意韩睿:“走了伙计,此地邪性得很,正事要紧。”韩睿连连点头,背起一个不甚起眼的包袱,跟着扮作潦倒商贾的季墨,亦从另一侧的楼梯离开。
最后是轩辕璃与他那“精悍伙计”。轩辕璃状似惋惜凉透的茶汤,又像是对此间失了兴致,摇头轻叹着起身,领着侍卫,步履沉稳地步下楼梯。
石榴巷。 巷如其名,深处几株老石榴虬枝盘结。巷尾一株巨槐枝叶繁茂,投下大片浓荫,荫蔽之中,掩映着一扇不起眼的乌漆小门。
季墨上前,以约定好的节奏轻叩响门扉——咚,咚咚,咚。
门无声开启,露出桃花警惕的脸庞。她侧身让进季墨与韩睿。莫言如同影子般静立在院角一隅。轩辕璃及其侍卫随后也抵达此间。
小院不大,格局倒也分明。一进院落,三间正房,两侧各带两间厢房。庭院洁净,几丛耐旱的草花悄然生长,显示此前曾有人精心打理。
确认无人尾随,院门紧闭。一道无形的屏障瞬间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与凶险。
轩辕璃褪去商人伪装的温润,周身气息转为沉凝:“此地尚算僻静。福安郡主,韩将军,二位辛苦,此番情报来得极为及时。”他目光转向轩辕璟。
轩辕璟亦卸下文士面具,沉声道:“三皇兄,此处可用。然黑鸦卫突然现身,虽是虚惊一场,亦足见珩王对全城掌控之严,尤对外来者紧盯不放。我等在明处的力量,断不可再轻易动用了。”
季墨摘下帷帽:“殿下,当务之急,是将此等铁证,如何从仓观城安全、快速送往京城!”另有那上甘岭金矿也需探查。
“三皇兄,此乃福安郡主的师弟,莫言。”轩辕璟引荐道。
莫言上前行礼:“三王爷安好!”
璃王单手扶起莫言:“有劳莫公子!”
“三皇兄请看!”轩辕璟示意莫言打开那玄妙器物(录影机)……
“这……这哪里还是那个以儒雅温和、体弱闻名的珩王?简直是禽兽不如!”璃王未待看完,亦未及深究这奇物的来历,已然拍案而起,怒发冲冠!
“此獠意欲何为?!”韩睿道出了几人心头共同的疑问。
“正是要详查!”轩辕璟接道,“还有上甘岭金矿!我等今夜便前往探矿。然当下这些证据,必要立刻传回京城!”他语带急切,“三皇兄,您可速遣一心腹,我已传讯方位,我的暗卫影三护送的伤员及望海村民抵锦州后,即率小队于傍晚前来。”
季墨思忖道:“璃王殿下,您的断臂之伤乃显着特征,不宜轻易露面,恐被人识破。”他看向璃王的断臂处,满是忧虑。
莫言低声与季墨交谈两句,行至璃王面前,神色郑重:“殿下,可愿信我?”
璃王略带疑惑:“莫公子此言何意?”
“莫言可为殿下接续一机关手臂,以秘法温养后,假以时日,或可与心神感应相连,使其如常人之臂般运转自如,外形亦无大异,只是其质地……”莫言停顿稍许。
“孤信!需孤如何配合?”不待莫言讲完,轩辕玦便用一只仅存的手,激动地握住莫言的手,眼中竟泛起孩童般的期冀光芒。
“殿下,眼下莫言只能为您植入那晶石骨架。若要抓举随心,尚需时日习练方能适应!”莫言又将手术可能的差池以及日后或会遇到的难题一一详陈。
“无碍!孤信你!”轩辕玦斩钉截铁。
“如此,烦请诸位暂离静候,师姐留下助我即可。此术关乎师门秘传,外人不便旁观。”莫言神情严肃。
“此物甚为罕有,耗费亦巨,乃是我随师父远渡……那海外岛国习得之术。”莫言语带保留。
轩辕璟望向季墨,眼神复杂,其中不乏“你这位师弟莫非也是个神仙人物?你究竟还藏有多少秘密?”的探询之意。
“都出去吧,莫要耽搁。”季墨不理会轩辕璟的目光,直接动手催促众人离开。
房门紧闭。季墨与莫言对视一眼,莫言取出一枚细长的麻醉针:“殿下,此术过程会有些许痛楚,需割开皮肉安放机关脉络……故此需要为您施以麻药。”
“好,孤配合!”轩辕玦毫不犹豫选择了信任。
麻药注入后,莫言将璃王轩辕玦扶至榻上。“殿下此刻感觉如何?”
“有些……倦怠……”
“那您且安心歇息片刻。”
几息之间,璃王已然沉沉睡去……
“墨姐,我需要带他去那异时空之所,预计两个时辰左右回返。我已通知那边的……姐弟二人,安排在那奇技疗治之所的手续。你在外支应片刻,我等归来后会及时联络你。”
“有把握吗?”季墨难掩忧色,同时心中懊恼——这莫言对皇室兄弟间的盘根错节了解太浅,此举实在冒险。她只得飞快地将皇室兄弟间此前种种利害牵扯与争斗简要说了一遍。
莫言亦是一怔:“是我思虑不周!抱歉,墨姐,那眼下……”
“既已应下,只消你有把握便好。余下之事,待结束再议吧。”
“墨姐,是我冒失了。此事虽鲁莽,但请你放心,我自有后手可控其局。”莫言深知自己未摸清状况便贸然行事,确是惹下了麻烦。
“也罢,事已至此,速去速回,我来应付便是。”
言罢,季墨启动自身系统,与莫言的空间建立了联系,将二人位置瞬间置换。
眨眼间,莫言携着轩辕玦原地消失无踪。
季墨定了定神,抬手整理了一下思绪,径直走向门口:“门外是哪位?”
“是本王。”轩辕璟的声音响起。
听闻是瑞王在门外候着,季墨将门拉开一条缝。
“师弟正在里间以师门传承的古法秘术为璃王施术,我于此道亦是无能为力。况且他施术之时,最忌分心搅扰。”季墨语调略显匆忙,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张,似在极力掩饰。
“无妨。轩辕璟知道季墨的担心。
“我这位师弟行事略显孟浪,对此人尚不了解。方才已将皇室境况略作说明。莫言师弟言道‘无妨,大局可控’。
我,我……”季墨有些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一则想安抚瑞王,表明师弟有控制风险之法;二则也意在提前为莫言的鲁莽之举开脱。
“他也是救人心切,事急从权。墨儿,莫要多虑,本王信你!”轩辕璟隔着门缝伸出手,轻轻拉住了季墨的手。
“他们都去收拾房间了,桃花已上街采买,筹备午膳。”
“嗯,王爷,你我之间……之事,目下莫要对他人透露。我……”季墨声音低了下去。
“孤亦是此意,怕你多心。孤的想法亦是稍待世事演变,再做计较。”轩辕璟温言道,“除韩睿,知晓此事的唯有你家那两个丫头。韩将军为人赤诚,断不会吐露半个字。”
“那便好……”
“影三已顺利护送村民与伤员抵达锦州,安顿妥当后便会赶来。暗卫与冬月应在傍晚前后抵达仓观城。”
“王爷……”季墨声音带着几分迷茫,“我知道,您心中对我定有许多未解的谜团……恕我……实在不能详加解释……我……”她显得迟疑而挣扎。
“墨儿,”轩辕璟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本王心中确有不解,但你安心,你一日不愿明言,孤一日不问。只问你一句,”他顿了顿,似在凝聚勇气,声音越发真挚,“但求你心系于孤,此生不负……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