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阵的白光散去时,刺骨的罡风率先袭来,卷起陈风与杨婉秋的衣袍,猎猎作响。两人踉跄着站稳,才发现自己身处一座被硬生生削平的山顶。
山顶方圆数十丈,地面铺满灰白色的碎石,踩在脚下发出“咯吱”的脆响,仿佛稍一用力就会碎裂。碎石缝隙里偶尔露出几缕深青色的苔藓,却早已被罡风抽干了水分,一碰就化作飞灰。四周没有任何遮挡,唯有中央立着一块丈高的无字石碑,碑身爬满细密的裂纹,像是被千百年的风霜啃噬过,透着一股苍凉的死寂。
极目远眺,落霞山的全貌尽收眼底。连绵的山峦如沉睡的巨龙,云雾在脚下翻腾,时而化作汹涌的浪潮,时而凝成缥缈的轻纱,让人恍惚间仿佛置身天境。可这份壮阔中,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仿佛有什么东西蛰伏在云海深处,正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这里……像是终点。”杨婉秋轻声道,指尖凝聚的水球在罡风中微微颤抖,竟有些不稳。
陈风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灵犀分水刺。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带着一股熟悉的气息。
果然,身后传来轻微的空间波动,一道淡青色的光晕闪过,林伯的身影从中走出。他依旧穿着那件灰袍,在罡风中猎猎作响,头发被吹得散乱,却丝毫不见狼狈。那双浑浊的眼睛平静得无波无澜,仿佛只是刚从邻家串门回来。
“你们来得比我想的要快。”林伯开口,语气平淡得像在打招呼,目光扫过陈风与杨婉秋,最终落在中央的无字石碑上,“看来,赤水道人的考验,对你们而言不算太难。”
陈风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攥紧的分水刺几乎要嵌进掌心,问出了自进来之后就一直想问的问题:“阿木呢?你把他藏在哪里了?”
林伯闻言,慢悠悠地从储物袋里取出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就在陈风以为那是装着什么信物时,木盒突然“嗡”的一声涨大,化作一口半尺长的小棺材,棺材表面刻着简单的花纹,透着一股阴森的气息。
他伸手掀开棺盖,露出里面躺着的身影——正是阿木。阿木双目紧闭,小脸苍白中透着青灰,嘴唇干裂,早已没了呼吸,连一丝生命气息都感受不到。
“你竟然杀了他!”陈风的灵力瞬间失控,周身的水汽狂暴地翻涌,眼中布满血丝,“他是你亲孙子!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林伯面无表情地合上棺盖,棺材又缩回木盒大小,被他随手丢回储物袋。“亲孙子?”他嗤笑一声,语气里满是不屑,“不过是个工具罢了,用来暂时保管血纹玉牌的容器。可惜是个废物,被黑风堂的人察觉到了玉牌的气息,留着只会碍事,只能提前‘收回’。”
“冷血至此,简直枉为人!”杨婉秋周身的水汽凝结成冰,声音冷得像山顶的罡风,“你这样的人,就算得到赤水道人的传承,也只会用它来作恶!”
“作恶?”林伯转头看向她,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弄,“小姑娘,你懂什么?为了逆转乾坤的秘宝,牺牲这点东西算得了什么?”他走到无字石碑前,伸出枯瘦的手指,轻轻抚过碑身的裂纹,“五十年前,我在一本残破的古籍里看到‘赤水道人’四个字,上面说他坐化于落霞山,留下了能让人逆天改命的传承。”
“为了找到这里,我花了整整十年。十年里,我走遍了大江南北,翻遍了无数藏书,才确定落霞镇就是入口所在。”林伯的声音带着一丝悠远,仿佛陷入了回忆,“为了掩人耳目,我在镇上娶了妻,生了子,装作一个普通的商户。那二十年,我每天白天做老老实实做生意,跟镇上的人插科打诨;夜里就到处寻找线索,谁也不知道我心里藏着什么。‘林伯’这个身份,不过是我为了寻宝造出来的假象。”
陈风听得心头发冷,这个人的心机之深,隐忍之强,简直可怕。
“我那废物儿子长大后,我告诉了他真相,带他一起搜寻洞府的踪迹。”林伯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六年前,那个废物不听我的话,独自跑进深山,再也没回来。”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我顺着他的踪迹找了三个月,本以为只能捡到一具尸体,没想到竟在落霞洞府入口的溶洞里,发现了他的尸骨,还在他手里捡到了半块血纹玉牌。也算是没有白养他,死之前还给我带来这样的好消息。”
“你……你竟然还觉得他死得好?”陈风的声音都在颤抖,这个人已经不能用“冷血”来形容了,他根本就是个披着人皮的恶鬼。
“不然呢?”林伯理所当然地说,“至少他死得有点价值,帮我找到了入口。从那以后,我就关掉了商铺,当了个巡山人,守在落霞山外围。但凡有修士靠近,要么被我引到瘴气林、断魂崖那些绝地,要么就永远留在山里,成了野兽的口粮。”
“直到五个月前,洞府突然爆发了一次强烈的灵力波动,两块血纹玉牌被冲了出去,落到了一群外来修士手里。”林伯的语气变得有些烦躁,“那些蠢货拿着玉牌四处招摇,引来越来越多的人,把这里搅得一团糟。我本想暗中夺回玉牌,却没想到那两块血纹玉牌,一块被万宝阁拿走,一块不知所踪,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里的秘密最终一定会暴露。”
杨婉秋强压着怒火,冷声问道:“那阿木的母亲呢?她带着阿木去了万朝城,恐怕也是被你杀了吧?”
林伯不置可否:“她本就体弱多病,活不了几年。我让她带着阿木离开落霞镇,不过是为了让血纹玉牌离洞府远一点,免得被影阁的人察觉到。一个月前,她病死了,我便想着把阿木带回来。”
“本来打算等洞府彻底稳定后,用他的血激活玉牌,打开最后的传承之地。没想到这段时间来的修士越来越多,好几次都差点摸到洞府入口,我不得不留在外围清理那些人。”林伯看向陈风,眼中闪过一丝讥讽,“倒是没想到,最后闯到这里的,会是你们这两个当初还想着‘救阿木’的小家伙。”
陈风突然想起了落霞镇的连环命案,那些死者胸口都有一个贯穿伤,伤口处没有丝毫血迹,死状与林伯的手法如出一辙。“镇上那些死去的修士,都是你杀的?”
“是,也不是。”林伯道,“他们大多是‘影阁’的人。”
“影阁?”陈风与杨婉秋同时一惊。影阁是江湖中最神秘的杀手组织,他们行踪诡秘,手段狠辣,只要给钱,什么人都敢杀,而且从没有人知道他们的总部在哪里,首领是谁。
“影阁找这个洞府,比我找的时间还要久。”林伯的眼神沉了下来,“他们很狡猾,每次都派三个人一组,功法诡异,擅长隐匿和易容,若不是我在镇上经营了几十年,对那里的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根本发现不了他们的踪迹。”
“那些人胸口的贯穿伤,其实是影阁特有的‘透骨指’造成的,那指法能瞬间震碎人的心脏,还能封住血脉,所以不会流血。”林伯解释道,“我杀了他们之后,故意模仿了那种伤口,就是为了让影阁的人以为是内讧,或者被其他势力所杀,免得他们察觉到我的存在。”
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闯进洞府的时候,影阁的主力应该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不过现在看来,他们怕是没机会了。”
陈风终于明白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林伯为了赤水道人的传承,布局几十年,不惜牺牲妻儿孙子,手上沾满了鲜血。这样的人,绝不能让他得到传承。
“说了这么多,也算让你们死得明白了。”林伯活动了一下手腕,指尖泛起灰光,灵力波动如同渊海般深不可测,“你们两个的天赋确实不错,尤其是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就到达如此境界,很有潜力。若是现在退去,我可以放你们一条生路。赤水道人的传承,不是你们能染指的。”
“放我们走?”陈风将灵犀分水刺横在身前,灵力运转至极限,分水刺上的水纹光芒大盛,“今天,我们要替阿木,向你讨回公道!就算死也不会让传承落入你这样的畜生手里!”
“不知死活。”林伯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不耐。
话音未落,陈风已化作一道蓝影扑出,灵犀分水刺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刺林伯的心口。他的速度快如闪电,分水刺上凝聚了他全部的灵力,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
然而,林伯却站在原地,不闪不避。就在分水刺即将刺中的瞬间,他的左手看似缓慢地一抓,竟精准地扣住了陈风的手腕。
“太慢了。”林伯的声音平淡无波。
陈风只觉得一股巨力从手腕传来,灵力瞬间滞涩,紧接着,腹部传来一阵剧痛——林伯一脚踹在了他的小腹上。
“噗!”陈风如遭重击,鲜血混合着内脏碎片从口中喷出,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一样倒飞出去,撞在石碑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但他没有就此倒下,在空中强行凝聚出十颗水爆弹,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林伯轰了过去。水弹拖着蓝色的尾焰,带着尖锐的呼啸,密集地射向目标。
林伯周身泛起一层灰蒙蒙的护罩,护罩上隐约有符文流转,散发着古朴而强大的气息。
“砰砰砰……”一连串的爆炸声响起,水弹在护罩上炸开,产生的冲击波掀起漫天碎石。然而,护罩却纹丝不动,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泛起,林伯站在护罩中央,衣袍都没被吹动一下。
“陈风!”杨婉秋惊呼一声,趁林伯击退陈风的间隙,迅速发动攻击。
《水天剑诀》第一式“江河怒”瞬间展开!只见她周身的靛青色水汽狂暴地翻涌,化作无数道锋利的剑气,如潮水般涌向林伯,剑气密集如雨,带着撕裂空气的锐啸。
林伯侧身避开正面冲击,指尖灰光一闪,一道无形的气劲射出。气劲看似微弱,却精准地击中了剑气潮的中心,“嗤”的一声,竟将汹涌的剑气从中劈开,左右分流,没能伤到林伯分毫。
“水天剑诀确实是好功法。”林伯看着杨婉秋,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可惜在你手里,威力还不及三成。”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突然一晃,原地只留下一道残影。杨婉秋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地转身,却见林伯已经出现在她身后,枯瘦的手掌带着一股腐臭的气息,拍向她的后心。
“铛!”杨婉秋仓促间凝聚出水剑,横在身后。掌风与水剑碰撞,发出一声脆响,水剑瞬间被震得脱手飞出,她的手臂一阵发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踉跄着后退了几步。
“婉秋!”陈风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势,再次扑了上去。他将灵犀分水刺舞得密不透风,同时不断凝聚融合水弹,交替着攻向林伯,试图为杨婉秋争取喘息的机会。
杨婉秋也迅速稳住身形,凝聚出数十道水绳,如灵蛇般缠向林伯,想要限制他的动作。
然而,林伯的修为实在太高了。化灵境的灵力如同渊海,举手投足间都带着磅礴的气势。面对两人的联手攻击,他甚至懒得主动进攻,只是在他们的招式将尽未尽之时,随意地挥挥手,便能将攻击化解于无形,同时震得两人连连后退。
十几招过后,陈风与杨婉秋都已带伤,气息紊乱,灵力消耗严重,明显落入了下风。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杨婉秋低声对陈风说,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他的护罩太强,我们破不了防。”
陈风点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每一次凝聚水弹都异常艰难。
“陈风,掩护我!”杨婉秋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周身的靛青色水汽开始燃烧,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的长发被水汽托起,在空中飞舞,“我要用第四式!”
“瀚海”!
陈风心中一紧,他知道这一式的威力,也知道它的代价。但现在,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陈风咬紧牙关,将体内最后残存的灵力全部注入灵犀分水刺,化作一道蓝色的闪电,疯狂地缠向林伯。同时,他将所有能凝聚的融合水弹都凝聚出来,不要钱似的朝着林伯炸开。
水弹爆炸产生的强光和冲击波虽然无法伤到林伯,却也阻碍了他的视线,让他暂时无法靠近杨婉秋。
“烦人的小虫子。”林伯被扰得有些不耐,周身的灰光大盛,一掌拍向陈风。
“噗!”陈风再次被拍飞,撞在石壁上,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但他的牺牲没有白费。就在林伯击退他的瞬间,杨婉秋的第四式“瀚海”已经凝聚完成。
一柄数十丈长的靛青色巨剑出现在空中,剑身上流淌着细密的纹路,散发着崩山裂石的威势,朝着林伯斩了下来。
林伯抬头看向巨剑,眼中第一次露出一丝凝重,但也仅此而已。他伸出右手,掌心的灰光浓郁如墨,竟硬生生朝着巨剑抓了过去。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靛青色的巨剑在林伯的手掌下寸寸碎裂,化作漫天水汽。
杨婉秋如遭重击,喷出一大口鲜血,灵力彻底耗尽,软软地倒了下去。
“就这点力气?”林伯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掸去了手上的灰尘,语气里满是失望。
就在这时,陈风挣扎着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迹,左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显然已经骨折,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他将灵犀分水刺插入地面,支撑着自己不倒下,然后双手结印,周身残存的水汽疯狂地汇聚。这一次,他没有凝聚多颗水弹,而是将所有的水汽都凝聚成一颗头颅大小的水球。
水球在他的掌心不断旋转,被压缩到了极限,表面的光芒越来越亮,甚至有些刺眼。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融合与压缩,也是他最后的底牌。
“给我炸!”
陈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水球朝着林伯推了出去。水球拖着长长的蓝焰,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射向林伯。
在林伯身前丈许处,水球轰然爆开!
强光瞬间吞噬了整个山顶,冲击波如同海啸般席卷开来,碎石被掀飞,罡风被搅乱,连中央的无字石碑都剧烈地晃动起来。
烟尘弥漫,什么都看不见。
不知过了多久,烟尘渐渐散去。
林伯依旧站在原地,他周身的灰蒙蒙护罩虽然剧烈地波动了几下,却依旧完好无损。只是他的灰袍被冲击波吹得猎猎作响,头发更加散乱。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护罩,又抬头看向陈风,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一丝波澜。
“有点意思。”林伯缓缓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没想到你这个小家伙,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陈风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彻底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