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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莉诺·维斯特看似随意的追问,实则精准地指向了江灼抛出的饵料核心。
她的目光透过镜片,带着一种审视与评估的锐利,等待着江灼的回答。
江灼没有立刻回答,他垂下眼帘,仿佛在努力回忆,眉头微微蹙起,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桌面。
这短暂的沉默,既是在组织语言,也是在观察对方的耐心和反应。
“具体的外观……记不太清了。”江灼抬起头,眼神带着一丝残留的困惑和疲惫,
“那地方很黑,满是灰尘和锈蚀。
只记得是一些很大的金属圆柱体,上面有复杂的管道和散热片,很多指示灯都坏了,但有一两块还在闪……闪着暗红色的光。
当时我们在抢修破裂的主管道,震动很大,灰尘和碎屑掉下来,我好像碰到了什么……很烫的东西,或者是有电流……然后就眼前一黑。”
他将“静默区”主逻辑单元的部分特征,巧妙地糅合进一个“地下维修事故”的描述中,半真半假,难以辨别。
“至于那些闪过的画面……”江灼停顿了一下,声音压低,带着一丝不确定的飘忽,
“很乱,很碎。有时候是……巨大的星空,星星非常密集,不像我们现在看到的;
有时候是一些……仪表盘和屏幕,上面滚动的数据和符号我完全看不懂;
还有……一种奇怪的、像心跳又像引擎低鸣的声音,一直回响……醒来后就头痛得厉害,这些画面也渐渐模糊了,只有偶尔才会突然冒出来一下。”
他描述的“星空”和“仪表盘”,指向了星舰的可能性;
“看不懂的符号”和“心跳引擎声”则模糊地暗示了某种高级或古老系统。
这些信息足够引起“星火”项目调查员的兴趣,但又没有提供任何具体坐标或技术细节。
埃莉诺·维斯特安静地听着,手中的数据板微微倾斜,指尖在上面无声地记录着什么。
她的表情依然平静,但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细微地闪动——是兴趣,是警惕,还是别的什么?
“暗红色的光……心跳般的引擎声……”她低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些词汇,
“这些特征,与‘方舟’系统某些休眠或故障状态下的记录,有模糊的吻合之处。你接触到的,很可能就是‘方舟’的某个外围节点或残存模块。”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聚焦在江灼脸上:
“你提到的维修地点,具体在监狱的哪个区域?之后,还有没有其他人接触过那个区域?或者,监狱方面对那里有什么特别的处理或封锁?”
问题开始变得具体和敏感了。
江灼心中警惕更甚。他摇了摇头:
“具体位置……我记不清了,当时情况混乱,而且是跟着狱警下去的。
至于之后,我就被送去治疗,再没回去过。监狱方面……好像把那个区域列为危险区封锁了,具体我不清楚。”
他将皮球踢回给监狱管理方,既符合一个普通囚犯的认知局限,也避免了直接透露“静默区”的存在。
埃莉诺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追问地点,似乎对这个答案并不意外,或者说,她可能已经从其他渠道(比如监狱的公开事故记录?)了解到了一些情况。
“那么,在你产生那些‘闪回’画面之后,有没有其他……伴随的变化?”她的问题转向了更个人的层面,
“比如,对某些特定的技术图纸、能量波形、或者信息编码方式,产生了不同寻常的理解或直觉?身体上,有没有出现异常的能量敏感、或者周期性的不适?”
这个问题更加尖锐,直指“方舟”信息流冲击可能带来的潜在影响!
她在试探江灼是否因为接触“方舟”而发生了某种“异变”!
江灼的心脏微微收紧,但脸上却露出了更加茫然和一丝后怕的表情:
“理解?直觉?没有……那些画面我根本看不懂,就像乱码一样。
身体上……就是头疼了几天,后来偶尔会有点头晕,医生说是轻微脑震荡后遗症。能量敏感?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他完全否认了任何积极或特异的变化,将一切归咎于普通的生理创伤。
埃莉诺观察了他几秒,似乎在判断他话语的真实性。然后,她操作数据板,调出了另一份文件。
“根据我们的初步调查,‘星火’项目终止前,其核心团队正在尝试一种激进的、将部分文明信息与生物神经模板进行‘浅层烙印’的技术,作为‘方舟’系统终极备份的一部分。
这种技术理论上可能导致接触者在无意识层面留存部分信息碎片,并在特定条件下被激活或‘闪回’。”
她的声音平稳,像是在陈述一个科学事实,“你描述的症状,虽然模糊,但存在一定的吻合度。这也是我们寻找‘星火’项目前成员的重要原因之一——评估这种‘烙印’技术的遗留影响,并回收可能因此流落的关键信息。”
信息烙印?神经模板?江灼心中震动。
这解释了“静默区”最后时刻那庞大的信息流冲击,以及他脑海中那些挥之不去的碎片!
原主“零”可能真的接触过这种技术,甚至……他就是“烙印”的载体之一?
而自己的灵魂穿越,是否意外地激活或融合了这些烙印?
“您是说……我脑子里,可能被……‘写’进了什么东西?”江灼适时地表现出震惊和一丝恐惧,
“这……这怎么可能?我会不会……变成怪物?或者……那些画面会一直缠着我?”
他的反应符合一个突然得知自己可能被“动过手脚”的普通人的心理——震惊、恐惧、对未知的担忧。
埃莉诺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但瞬间又恢复了平直。
“不必过度恐慌。根据现有资料,这种‘烙印’通常是高度加密且非侵入性的,更多是作为信息‘种子’或‘钥匙’存在,不会直接影响你的思维和人格。
但它可能让你对某些特定的‘钥匙孔’——比如‘方舟’系统的特定接口、特定的能量频率、或者特定的信息编码——产生微弱的共鸣或识别能力。”
她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诱导师般的语气:
“零先生,这正是你的价值所在,也是你的机会。如果你愿意配合基金会,我们可以尝试用一种更安全、更系统化的方式,引导和解读这些潜在的‘烙印’信息。
这不仅能帮你摆脱那些困扰你的‘闪回’,更重要的是,可能为我们找到‘方舟’核心遗存提供至关重要的线索。
作为回报,基金会可以动用在司法系统的影响力,大幅改善你的处境,甚至……为你的提前释放铺平道路。”
胡萝卜加大棒,清晰明了。协助寻找“方舟”,就能获得自由。
江灼沉默着,仿佛在进行激烈的思想斗争。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带着挣扎和一丝希冀:
“我……我需要时间想想。这太突然了。而且,我怎么知道您说的是真的?基金会……还有‘星火’项目,对我来说都太遥远了。”
“谨慎是明智的。”埃莉诺表示理解,她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薄薄的、印有基金会徽章(一个环绕着星环的古籍图案)和联系频道的加密卡片,推到江灼面前,
“这是我的临时联络方式。你有三天时间考虑。另外,为了表示诚意,也为了帮助你做出判断……”
她又操作数据板,将屏幕转向江灼。
上面显示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小段极其复杂的、多维动态的能量波形图,旁边标注着一些古老的、江灼从未见过的符号。
“这是我们从‘星火’项目残存记录中复原的一段‘方舟’系统标准自检脉冲的编码片段。”
“它本身不包含具体信息,但是一种‘身份识别’或‘状态查询’的通用信号。”
埃莉诺看着江灼,“如果你脑海中真的存在‘烙印’,当你集中精神注视这段波形和符号时,可能会产生一种……微弱的熟悉感,或者下意识的‘理解’。”
“当然,也可能什么都没有。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测试,帮助你确认我们谈话的真实性。”
她在进行现场测试!用一段可能是真实“方舟”信号编码的东西,来验证江灼是否真的拥有“烙印”!
江灼的心提了起来。他不能回避,否则立刻会引起怀疑。他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那波形复杂而有序,仿佛蕴含着某种深奥的数学之美。
旁边的符号扭曲而奇特,不像任何已知文字,但确实……给他一种极其微弱的、仿佛隔着一层厚重毛玻璃观看的熟悉感。
不是理解,不是记忆,而是一种……似曾相识的“轮廓”感。
与此同时,他脑海深处,那些关于星舰的碎片画面,似乎被微弱地扰动了一下,如同被石子惊动的池水,泛起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
这感觉非常轻微,若非他刻意集中精神并对自己意识的变化极其敏感,几乎会忽略过去。
但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必须控制自己的生理反应——瞳孔的缩放、呼吸的节奏、肌肉的微颤。
江灼盯着屏幕看了大约十秒钟,然后缓缓移开目光,脸上露出了更加困惑和疲惫的神色,甚至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很复杂……看不懂。盯着看久了,有点头晕……好像……好像有点眼熟?但又说不上来……可能是错觉吧,最近总是有点精神恍惚。”
他的回答模棱两可,既没有完全否认,也没有肯定,符合一个受到精神困扰、对复杂信息感到不适的普通人的反应。
埃莉诺·维斯特仔细地观察着他的每一个细微表情和动作,灰蓝色的眼眸如同精密的扫描仪。几秒钟后,她收回了数据板。
“头晕和恍惚,也可能是‘烙印’被轻微触动的表现,虽然很弱。”她的语气听不出是相信还是怀疑,
“这个测试结果我会记录。你还有三天时间考虑我的提议。记住,合作,对你,对基金会,甚至对人类理解远古文明遗产,都可能是一个多赢的选择。”
她站起身,整理了一下风衣。“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希望下次见面时,我们能有一个更明确的合作意向。”
马文中士适时地推门进来,示意会面结束。
埃莉诺·维斯特对江灼微微颔首,然后迈着利落的步伐,在马文中士的陪同下离开了接待室。
江灼独自坐在椅子上,没有立刻离开。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微微浸湿。
这次会面,信息量巨大,危险重重。
“星火”项目、信息烙印、“方舟”寻找……埃莉诺·维斯特代表的基金会,显然是一个比医疗部莱恩博士层次更高、目的也可能更复杂的势力。
他们寻找“方舟”,真的只是为了文化遗产保护?还是有其他目的?
而他自己,脑海中的“烙印”似乎确实存在,且能被特定的“方舟”信号触动。
这既是潜在的危险源,也可能……是某种钥匙或筹码。
三天时间。
他必须在三天内,做出决定,并准备好应对可能随之而来的、更加汹涌的暗流。
他缓缓起身,将那张印有基金会联络方式的加密卡片小心地收好,走出了接待室。
外面,监狱的走廊依旧昏暗,但江灼知道,从此刻起,他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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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