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夏走到百乐门门口时，许知行正站在台阶下等她。
见她过来，他快步迎上前，自然地接过她手里的手包：“来了？”
“嗯。”黎夏把手包递给他，顺势挽住他的胳膊，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门口的卫兵，低声道，“这阵仗，够大的。”
“今晚来的可都是‘贵客’。”许知行领着她到门口的寄存处，将两人的大衣和手包一并寄存，拿了寄存卡才往里走。
穿过舞厅正门的瞬间，一股混合着高级香水与醇酒的暖风扑面而来，与门外的凛冽寒风判若两个世界。
“里面倒是暖和。”黎夏笑着说，两人缓步往里走，趁身边没人，她压低声音追问，“今晚到底什么情况？”
许知行的目光在会场里快速扫过，附在她耳边道：“驻屯军、海军和宪兵队的几个高级长官都来了，还有市公署的头头们，连记者都请了。名义上是鬼子跟市公署联合庆新年，实则是想稳住人心，毕竟前几天领事馆和公馆区被炸，动静有点大。”
舞池中央已有几对男女在跳舞，乐队奏着缠绵的靡靡之音，巨大的水晶灯折射出细碎的光，落在人们妆容精致的脸上，映出一派虚假的和平景象。
黎夏的视线在舞池边缘逡巡，看到角落里，认出是小乔。
那穿着挺括的侍者的，手里端着放满酒杯的托盘，看似在给客人添酒，眼神却像鹰隼般锐利，不动声色地扫过全场。
“军统的人也来了。”黎夏的目光在那侍者身上顿了顿，转头对许知行低声道。
许知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眉头微蹙：“哪个？”
“穿侍者制服那个，”黎夏用眼角余光示意了一下，“之前在街上跟赵平说话的就是他。”
许知行收回目光，从侍者托盘里端起两杯香槟，递给她一杯：“别管他们，咱们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两人刚站定没多久，舞厅的水晶灯突然全部亮起，晃得人眼睛发花。
乐队停了演奏，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端着酒杯，摇摇晃晃走上临时搭起的台子，清了清嗓子：“诸位来宾，晚上好啊！”
台下立刻响起一阵附和的掌声，其中不乏刻意讨好的叫好声。
许知行低声给黎夏介绍：“这是市公署的熊市长。”
黎夏差点没忍住笑，这姓氏，倒真跟他的形象挺配。
“今天请大家来，一是辞旧迎新，二是想跟大伙儿说句心里话。咱们津门啊，只会越来越好！”熊市长脸上堆着笑，眼神瞟向台下的鬼子军官，“有皇军和市公署同心协力，往后的日子，必定蒸蒸日上！”
许知行又在她耳边低语：“他旁边那个戴圆框眼镜的，是主管财政的沙副市长，出了名的见风使舵，跟鬼子走得最近。”
黎夏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沙副市长正佝偻着背，给一个鬼子军官敬酒，笑得满脸褶子，活像只哈巴狗。
舞池边还站着几个穿高级西装的男人，许知行说那里面有商界的、政界的各类精英。
熊市长的讲话还在继续，翻来覆去都是些粉饰太平的空话，听得人昏昏欲睡。
黎夏的目光再次落在小乔身上，见他端着托盘，正朝着宪兵队那桌走去。
走到桌前时，他脚下忽然一个趔趄，托盘一晃，一杯酒不偏不倚地泼在了一个鬼子军官身上。
“八嘎！死啦死啦地！”那军官勃然大怒，扬手就给了小乔一巴掌，清脆的巴掌声在喧闹的舞厅里格外刺耳。
“对不起！对不起！”小乔疼的眼圈都红了，却顾不上自己，慌忙掏出手帕，手忙脚乱地去擦那军官身上的酒渍。
就在这一片混乱中，黎夏看到小乔的手指极快地在那军官的口袋里摸走了什么东西。
也就是黎夏眼尖，换个人都发现不了。
“八嘎牙路！”军官一把推开小乔，自己抢过手帕胡乱擦着。
“你个废物！还能干点什么？给我滚！”江游不知从哪儿钻了出来，上去就往小乔身上踹了一脚，把他踹得一个趔趄摔在地上。他又对着小乔厉声骂道，“滚滚滚！明天不用来上班了！”
小乔捂着腰，狼狈地爬起来，拎着托盘一瘸一拐地往后场走去，背影看着格外落魄。
江游却立刻换上谄媚的笑，对着那军官点头哈腰，用流利的日语道歉：“太君息怒！这蠢货不懂事，回头我一定好好管教！”
“江桑，你的手下，确实该好好管管。”那军官似乎认识江游，骂了几句，见他态度恭顺，摆摆手让他退下。
江游这才直起身，慢悠悠地在舞池里晃悠，时不时跟人点头打招呼，看来很多人都是这里的常客。
过了几分钟，另一个侍者拎着一瓶酒，在舞池边缘朝江游使了个眼色。
江游不紧不慢地晃过去，从那侍者手里接过酒瓶，黎夏注意到，那侍者递酒瓶的同时，悄悄往江游手心里塞了个小东西，江游的手微微一握，便收了起来。
随后，江游拎着酒，再次走向刚才那个鬼子军官，笑着说了几句什么。
那军官立刻眉开眼笑，伸手示意他给自己满上。
江游给对方倒完酒，又往他的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又拍了拍那口袋，看样子应该是钞票。
那鬼子伸手摸了摸口袋，随后满意地哈哈大笑，还对江游竖了个大拇指。
黎夏端着酒杯的手顿了顿，心里大致有了猜测，小乔从那军官口袋里摸走的，多半是钥匙之类的东西，他们这是在打那军官的主意，说不定是想潜入他的住处或办公室偷情报。
正想着，江游已经敬完了酒，他转身时，目光扫过全场，与黎夏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转身去招呼别的客人了。
“在看什么？”许知行注意到她的走神，低声问道。
“舅舅，那边那个刚刚被泼酒的长官，”黎夏朝那桌示意了一下，“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