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丞相离开后,宣帝转身步入屏风之后。
玉卿如同一座沉默的山峦,静立在许言之榻前,连呼吸都收敛得几不可闻。
“都听见了?”宣帝的声音平静无波。
玉卿头也未回,语气里听不出情绪:“陛下果然心思缜密,算无遗策。”
宣帝没有理会他话语中那丝难以察觉的讥讽,径直坐到榻边,细致地替许言之掖了掖被角,动作轻柔得仿佛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玉卿看着宣帝那近乎虔诚的侧影,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与为主子不值的情感终究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他猛地转身,眼中燃着压抑的火焰:
“陛下当真是深谋远虑!”
太后、嘉禾长公主、驸马、镇平王、千丞相、满朝文武……甚至躺在这里的世子,所有人都在陛下的棋局之内吧?!”
他向前一步,声音因极力克制而颤抖,“玉卿冒死,只想替主子问一句——主子如今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是否也在陛下的算计之内?”
“若是,陛下此刻这番深情款款,又是做戏给谁看!是做给昏迷不醒的主子看,还是做给陛下自己看!”
“放肆!”宣帝骤然抬眼,眸中寒光凛冽,帝王的威压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玉卿却毫无惧色,反而露出一抹惨淡的苦笑:“玉卿是放肆了,但无悔!主子她……用性命成全了陛下的计划,看着主子生死一线之间,陛下可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后悔?”
宣帝的怒意在接触到玉卿那赤诚而痛苦的眼神时,竟奇异地消散了。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重新落回许言之毫无血色的脸上,长长地、沉重地叹了口气。
“玉卿,”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疲惫与真诚,“不管你信不信,言之与景枫……从来不在朕的算计之内。”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许言之缠绕着纱布的手腕,声音低沉下去:“朕确实布下了一个局,但朕从未想过,要让他们任何一人付出如此代价。”
“连累他们至此……朕心中的痛与悔,你不会明白。”
玉卿死死盯着宣帝,试图从那深邃的眼眸中分辨出真伪。
帐内陷入一片死寂,只余下许言之微弱的呼吸声。
恰在此时,帐外突兀地响起一阵凄厉的野猫叫声,尖锐地划破了凝重的气氛。
宣帝眉头微蹙,瞥了一眼依旧僵立的玉卿,吩咐道:“去瞧瞧外面什么动静,莫不是有什么野物闯了进来了。”
玉卿深深看了宣帝一眼,终究是躬身领命,转身大步走出了御帐。
他刚离开,一道身影便如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帐内——来人作小太监打扮,低眉顺眼,但身姿挺拔,步履沉稳无声。
宣帝甚至未曾抬眼,声音已恢复了帝王的冰冷:“事情处理得如何?”
“小太监”开口,竟是低沉正常的男声:“回禀主上,营地内所有可能的眼线已全部‘清理’干净,绝无遗漏。”
“您吩咐的事也已安排妥当。”
“太后那边……是否需要属下等直接动手?”
“不必。”宣帝指尖轻敲榻沿,“戏还没唱到高潮,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还没全部引出洞。”
“那老妇现在还不能死,否则朕布局这么久,岂不是白费功夫?”
“是!属下明白。”
宣帝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密笺递过去:“这个,让‘红雪’去办。”
“告诉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在朕回宫之前办好。”
“是!”黑影双手接过密笺,小心纳入怀中。
“黑影,”宣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无形的威压,“暗影卫是朕藏在暗处的眼睛,是朕的匕首。”
“匕首若不能牢牢握在手中,反而擅自出鞘……”
他顿了顿,“便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明白吗?”
黑影单膝跪地,头颅深垂:“:“属下不敢!暗影卫誓死效忠主上,绝无二心!”
“此次朕在明处的护卫损失惨重,”宣帝语气稍缓,“你再去挑选一批绝对可靠、身手过硬的人补进来,要快。”
“主上放心,人选属下早已备好,只待明日便可安排到位,混入随行队伍中。”
“有你们在,朕很安心。”宣帝轻轻颔首,“待此事了结,朕会论功行赏,绝不会亏待你们。”
“谢主上!属下告退!”黑影再拜,随即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阴影般,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御帐之内。
帐内重归寂静,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宣帝独自坐在榻边,凝视着许言之沉睡的容颜,抬起手,极轻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脆弱:
“言儿,朕发誓……真的从未算计过你。”
可命运的棋盘一旦开启,又有谁能真正独善其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