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桥在夜风里轻轻颤抖，灰息草的粉末被吹起，像细雪飘落在狱口，黑眼深处翻涌，吐出那模糊的音。声音极深极低，仿佛有人在地底下咽口水，又像千百舌头在同一时间摩擦铁石，它不是一句话，而是一种波，把每个人的耳鼓都撞开一道裂。起初他们只觉得头骨发胀，过了一息，音就钻进了心口，分成两股，一股往下压，一股往上提，压的说“停”，提的说“听”，两股声同时在胸腔里乱撞，像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争抢一个魂。有人双手抱头，尖叫出声：“它要我停！”他满眼是血丝，嘴角裂开，拼命摇头，却忍不住把手伸向自己喉咙，要把声割掉。另一个人扑上去拦他，眼神里却是狂热，嘴里喊：“听啊！是神！是命！”声音嘶哑，泪水顺着脸流，像见到亲人。两个人抱在一起，一个要死，一个要信，挣扎到地上，血在灰上糊成一片。疯铃被这声震得失序，叮当乱响，像是被扯断了筋的马。
江枝猛地睁开眼，她浑身血腥，笑得喉咙全裂，声音却还是硬挤出来，破碎的笑里掺着咳血，她对着残痕高喊：“听？停？你算个屁！”她笑得尖锐，牙齿全是血，影子抖动，仿佛要散，她却把笑声当刀，把那音声迎头撞回去。血碑忽然大亮，光从裂缝里喷出，像在应她的疯。可是光亮太盛，碑上的裂纹反而更深，血从石缝里流下，像碑在流泪。
萧砚冷冷站在灰桥正中，灰刀横着，盲音扑来，他抬刀一划，不是斩火丝，而是斩空气。他的刀背浮出新的纹路，那纹路像一条断裂的耳廓，被他生生切开，音声一滞，在他周围的百姓耳中竟短暂消失。他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冷眼，像在告诉他们：声音斩得断，不要信。可百姓们魂已被冲开，有的人跪着哭喊，听见了死去儿子的呼唤，有的人笑着说要走过去听命，有的人浑身痉挛，双眼发直，嘴里只剩一个音：“停停停。”孩子们吓得缩成一团，大人逼他们笑，他们的笑声破碎，夹杂着哭，灰堤下仿佛变成疯院。
碑心里的残魂符光闪烁，试着翻译声音，却翻译出两层，一层是“停命”，一层是“听命”。符光因矛盾而震碎，石头的裂纹一下子劈开三道，碑石发出沉重的吼声，不是人声，却带着痛。灰桥剧烈颤抖，像要被拉断。
江枝笑着爬上桥，她血流满身，却张开双臂对着残痕狂笑：“来啊！你叫我听，我就偏要停！你叫我停，我就笑给你听！”她的笑疯到极点，笑声尖锐得像铁丝锯骨，竟压住了盲音一瞬。萧砚抬刀站在她身后，声音低冷：“谁敢再信，谁我斩。”这句话落下，百姓们的哀嚎稍稍止住，泪与笑仍在，却多了一分僵硬的清醒。
残痕黑眼里的火光闪动，仿佛有巨大的舌头在缓缓舔舐，声音再次滚出，比之前更深，这一次它不是模糊，而是清清楚楚地吐出两个字——“听命”。声音落下，整座城都震动，血碑剧烈颤抖，裂痕几乎撑不住。有人直接跪下狂呼：“主来了！”他扯断脖子，喉咙喷血，把笑声混着血吐在碑下。另一些人吓得尖叫：“停！停它！别听！”哭声笑声交织，城像被分成两股浪，一股往里听，一股往里停，灰桥在中间摇得像要塌。
江枝狂笑不止，她的笑声裂到连魂都在崩，她却拼命笑，笑得血碑亮起，把裂口死死撑住。萧砚刀锋插在桥心，他的冷眼冷到让百姓不敢再跪拜，只敢抖着笑。他们两个，一个疯笑，一个冷刀，把灰桥在音声的撕扯里强行撑住。
夜过半，残痕的声音渐渐退去，最后只留下一声低低的咽息，像吞下了自己的舌。灰桥没有塌，碑光没有灭，残痕没有闭。城池陷入死寂，百姓哭笑交加，魂全裂开，谁也不敢确定刚才到底听到了什么。
大战未了，僵局更深。碑光闪烁，灰桥颤动，残痕在黑暗中潜伏，那个声音还回荡在每个人心里：听命，还是停命？
声音在每一个人的魂里扩散，像一张看不见的舌头铺开，把梦与醒混在一起，有人看到死去的母亲站在门口招手，笑着说“听吧”，有人看到自己儿子从火里爬出，浑身焦黑却喊“快停”，有人同时听见两边的呼唤，魂像被撕成两半，他们捂着耳朵，捂不住，只能哭着笑，笑着哭，城池里一半人倒下去在地上翻滚，另一半人跪起来朝残痕的方向磕头。听命者疯狂，他们把头磕得血肉模糊，用血在地上写“命”，写到指甲全断，骨头戳出，仍写。停命者死守，他们抱着碑石，用笑声去堵声音，用自己的血抹在碑缝里，像把自己塞进去。声音在他们之间震荡，整个城像一口裂开的锅，两边沸水往中间撞。江枝躺在碑脚，笑声已坏到连气音都带血，她还是抬起头，盯着那群听命者，眼里全是疯，她笑得血喷，声音劈开空气：“听？听个屁！你们是魂？还是狗？哈哈哈——”她的笑像鞭子，狠狠抽在那些跪拜的人身上，他们身子一抖，有的人哭着停下，有的人更疯狂地跪下，喊得喉咙全断。萧砚站在灰桥正中，冷刀横着，他一句话不说，只是抬刀一劈，劈断了空气里的幻象，那幻象是一个个亲人的影子，他劈下去，影子破碎，哭喊随之消散，百姓看见那一刀，心里像被冰砸了一下，有的人疯笑着喊：“不！那是我爹！”扑向萧砚，被他刀背横扫，整个人骨碎倒地；有的人却忽然醒过来，泪流满面，抱着碑脚喊：“停！停住！”声音嘶哑到破。疯铃被震得乱响，像是城的心跳失序，碎镜一片片坠地，反射出人影的扭曲，有的镜子里照出的是神，有的镜子里照出的是鬼，百姓盯着自己在镜中的模样，有的人跪拜，有的人砸镜，玻璃碎片刺进掌心，血与灰混合，手掌像一张破笑脸。灰工们拼命在灰桥上撒灰，把一层又一层灰泥铺在裂缝上，手早已被火丝烫烂，他们的脸全是汗和血，却没有退后，他们边撒边喊：“停！停！停！”声音沙哑，却像在城里打桩。听命者开始与他们撕扯，有人扑上去抢灰桶，把灰泥往自己额头抹，大笑：“听命！”血灰顺着脸流下，笑容狰狞。停命者怒吼，把他按进灰堆，灰息草的粉末呛进他鼻子，他抽搐笑到断气。尸体倒下，嘴角还挂着血痕笑。江枝笑到整个人抖，她抓着碑石，额头在石上磕，磕到额头裂开，她一边笑一边骂：“你们跪给它听，还是跪给我笑！哈哈哈哈！来，来！有种听到死！”她的笑声疯到极致，把声音撕开一条缝。萧砚抬刀立在她身侧，冷眼盯着那些跪拜的听命者，声音冷得像霜：“谁再跪，死。”他说得轻，却比残痕的声更深，百姓的心被刀锋割开，有人立刻停下，浑身抖，有人愤怒尖叫，扑向灰桥，被他刀锋一挑，身体瞬间断成两截。血溅在灰桥上，灰泥一吸，桥身稳住一瞬。
残痕里的声音越来越深，像在笑，又像在哭，吐出的字更清晰：“听命。”百姓彻底分裂，听命者像信徒一样聚集，他们拉着孩子的手跪下，把灰撒在孩子额头上，说是“祝福”，孩子哭，他们用笑声压，哭声变成撕裂的笑。停命者则死守碑，他们用自己的血刻名字，把名字钉在石缝上，笑声虽哑，却一声一声击打回残痕。两边的人终于在灰桥下正面对撞，听命者扑向碑，要去把碑推倒，说这是伪物，要听狱口。停命者拼死拦截，血与灰混在一起，石桥上下全是尖叫和笑声。碑石裂痕越来越深，血流如河，碑光时明时暗，像在苦苦撑持。江枝笑得魂快散，她的影子在碑光里抖动，她却仍然笑着骂：“你叫我听，我偏停！你叫我停，我偏笑！哈哈哈哈！”她的笑疯癫到极致，把残痕的声硬生生撞断。萧砚冷刀插在桥心，声音冷得像最后一根钉：“听也死，停也死，不如笑到它碎。”
百姓们在血与灰中继续分裂，整座城被一分为二，声音回荡在每个人的心里：“听命——停命——”灰桥颤抖，碑光炸裂，残痕舔舐，天地像被悬在刀锋上，随时会断。
灰桥在盲音里发颤，像一条被拽住筋的鱼在灰水里挣扎，桥下的人群终于裂成两股浪：一股在灰尘与血泥里用指骨刻“命”，额头抹灰、咬舌出血，跪爬着朝西北黑眼叩拜，口中狂喊“听命”；另一股背对残痕，胸口贴碑，门楣与额角并列刻“停”，以哑笑与疯铃对回那一股潮声，他们把哭往里吞、把笑往外推，笑到嘴角裂皮也不敢松。灰工被生生撕开两阵，有人抱着灰桶被“听命者”抢去，当场扣在自己头上说这是奉献，灰息草的粉顺着他的眼眶往里流，他笑到抽搐，倒地时仍伸手去拉黑影；“停命者”把他按进灰堆，用碎镜线缠住他的手腕、骨钉钉在地砖缝里，钉下去的一刻疯铃齐响三点，残痕的舌头似乎被硌了一下，发出极轻的“嘶”。盲音更深地压下来，像一口在地底回旋的大钟，音波一圈圈涌上每个人的骨缝，许多人忽然看见另一半的自己站在前面：一半披着火、笑着听，一半背着灰、冷着停，两个影子互相推搡、互相撕扯，撕到胸骨咯吱作响。有人扑向影子，把自己的耳朵往影子手里塞，喃喃说“拿去听”，下一瞬影子从他胸口穿过，他整个人软了下去，眼神空成梦尸；也有人猛地抬手用灰抹住自己的耳洞，咬牙到唇都咬烂，往碑缝里顶着笑形，一字一顿：“先……停……喘。”江枝从碑脚爬起，血糊满脸，嘴角仍执拗地往上挑，她笑得喉骨都在抖，笑到一半忽然倒吸，猛地把笑吸进胸腔再反喷出去，像把一口火从肺里反挑回灶，她的“倒笑”刺进灰桥，像一根带倒刺的钩，把残痕吐出的“命丝”拽得逆了半寸；她指着黑眼嘶哑大笑：“命在你嘴里？拿出来，给疯子嚼！”血雨般的笑音落在桥身，灰泥“吱吱”作响，薄膜一样撑起了一层反波。萧砚把灰刀横成一线，他不看人群，他只看音的方向，刀背上的细纹像一只冷白的耳廓渐渐清晰，他抬腕极轻地一切，像从夜里削下一片薄风，那道看不见的“音缰”应声断了三缕，最近的一圈“听命者”齐齐一顿，有人脑后“砰”地一声像开了个小孔，里头的火气冒了一指宽又迅速缩回，他们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手，手上还捏着“命”字的血泥，指节在抖，抖着落下去，被灰面“嘶”的一声吸住。碑心忽然涌出一束旧光，那是老符官留下的残魂，光如枯笔，来不及写句子，只能在灰桥边画了个“回”又快刀似的添一撇，硬把“回”逼成一个带钩的小“囘”，像在替全城的耳朵装一个回环，盲音进来先绕一圈再出。残痕被这“囘”卡住，怒气从黑眼里喷出来，它不再只是压音，而是把音拧成绳，绳头尖得像刺，直扎灰桥与碑缝交界，灰层一寸寸卷起，像被人从底下揪开地毯；疯铃失序鼓噪，小孩被震得捂肚子干呕，骨风匠把整条风架抱起、换位，七味风齐落，姜艾的辛、薄荷的冷、野菊的苦、铁锈的涩、枯骨的灰、旧书页的霉与新添的灰息草混作一道“盔”，罩在桥心，音绳劈进盔里被拆成乱麻，乱麻四散抽人，每抽一下就有人从两阵里倒，或笑或哭，倒下去的影子在地上抽成一条黑线，慢慢被灰面吞进肚。听命者里有人狂热到癫，他把自家孩子扛到肩上，对着黑眼举高高，喊“给主听”，孩子吓得浑身蜷成一团，哭不出声，只有眼泪往下掉，江枝一声“噗哧”的破笑，把自己嘴里的血点吐成三点，正好点在孩子额、喉、心，像画了三个极简的“笑孔”，孩子的胸口忽然开了一下，会呼吸了，第一口气不是哭，是鼻尖哼出来的一点“哧”，轻得几不可闻，却把那父亲的狂热像蜡一样吹软，他抱着孩子跪下，手抖着给孩子抹灰：“先活。”这一“先活”像一颗石子落进两阵的中心，许多人的牙关一起松了一瞬，疯铃断然齐停，城中出现一个干净的空拍，空到能听见灰息草叶子在风里细细摩擦；萧砚抓住这一个空拍，灰刀斜挑，刀背的“耳廓纹”一扭一扣，宛如把那根最大的“音缰”反绑回黑眼，残痕发出一声实心的“喀”，不是怒吼，是齿颚被卡的闷响。黑焰恼怒，将听与停的两个音从深处叠成一口巨钟，钟声一落，灰桥从桥尾到桥心像被推了一把，整个城与碑同时后仰，许多门楣上的“停”字“啪”地裂出细缝；灰工们十指齐抠，往裂里填灰、压镜粉、打骨钉、续镜线，手背起了第二层皮，皮破了露肉，肉里掺灰，灰立刻吸血踏实，桥身稳住半息又再摇，摇得人心肝都横在肋下。听命者借钟声再起，三十余人把自己胸口划开，用血在地上画同心圆叠字“命”，圆里火舌一簇簇升，他们打算以自身作灯引黑眼降临；停命者见状，拚死扑上去把“命灯”踢散，血火散作星雨，灰桥瞬时被溅得通红，碑心像被烫到，整面碑石轰鸣一声——那声像极古远的哭，哭到尽头变成沉稳的“咔”，碑缝里一枚几乎看不见的小钉往上冒了一线，那是无数名字压成的“名钉”，它逆着火，把残痕的钟声顶出一个豁口。江枝抓住豁口，把倒笑拧成一条“笑索”，笑索上全是倒刺，她用牙咬住末端，生生往回拖，喉头撕裂，笑音成了破布刮铁，她却笑得更狠：“命，谁的？！”灰桥应她的一问，桥尾到桥心泛起一圈圈“□”框，正是门内第四阶留下的小椅，那些等人的空位在此刻齐齐亮了一下，像无数看不见的人回头望了一眼。盲音忽弱，残痕的舌怔怔停半拍，像被这许多“等你”的空椅噎住，黑焰边缘蜷缩，想再鼓劲，萧砚已将灰刀直立桥心，刀背贴碑，刀尖对眼，他轻声一句：“不听，不停，先活。”八个字落地重若千斤，听命与停命两阵里各有十余人同时仆地，像被一柄看不见的槌敲醒，脑后的那一孔合上了半寸。残痕暴怒，最后一次把音拧成缆，缆头栽入灰桥正脐，灰层塌下一尺，桥心几乎折断——碑心此刻猛爆一圈血光，老符官与白须长老与无数刻名者的残影在光里叠成一环，环上写着三个歪到不堪的字：“别先死”。这一环像给全城套上了一个朴素的约束，谁要往前扑，脚踝就被一股凉意轻轻拽住，拽住的不是束缚，是一个把你提回来的动作。缆声被这一拽拖慢，慢到像在泥里拖链，黑眼里传出两声哑咳，灰桥趁势回弹，桥面裂纹纵横却没有再断；疯铃经此一撞，竟然自动找回节律，从乱到齐，从齐到停，停在一个极稳的“无声”，无声不是空，而是万人同时“哑笑”把气压住的合拍。黑焰在那一瞬明显收缩，裂口的边缘合拢了两指宽，随后又倔强地张回一指——它没闭上，但让了一半。听命者里尚有狂者，他见势不甘，翻身向黑眼爬，嘴里“命命命”地念，像被钩住了舌头；江枝不再骂，她把笑从嗓子里抽出来，拈成一点极小的温，温得像新灰上那芽，一点、只一点，轻轻弹在他眉心，他怔住，眼神里那根绷断的弦慢慢松，嘴里“命”的尾音化开，变成一声极轻极小的“妈”，他抱头嚎哭，哭到抽搐，被两名灰工拽回碑下，胸口贴“□”，人短短睡去。停命者也有人要乘胜追击，端起骨钉往黑眼里砸，被萧砚一刀背拨开：“不许先。”他把灰刀往地上一栽，刀身那道耳廓纹猛然暗下去，像把自己的“听”也暂时按灭，他转身看向江枝，江枝点头，笑不再刺、只留形，形像一枚钩，把人群一寸寸往碑边拖。灰工顺势把桥脐以北的灰面抽薄一层，薄得火舌一舔就嫌淡，黑眼果然厌烦，退回去把口中的缆慢慢收紧，像把最锋利的一口先咽回肚。风箔改位，骨风收声，碎镜线在桥腹轻轻颤鸣，像一条大网终于在巨物下撑开而未破。碑光从怒爆转为细喘，裂缝仍多，却在众人“先活”的同步呼吸里一收一放，有了节。西北的黑眼不甘地慢舔门沿，留下一圈湿冷的印，印里隐约露出旧日城纹的轮角，像是它在试着“记路”，也像是被迫吞下了一块难咽的骨；它最后再吐出一沓哑音，不是“听命”，也不是“停命”，而是一串含混的齿擦与喉颤，落到地上只剩两道浅浅的痕，“生、等”。灰桥与碑同时轻轻震了一下，像互看了一眼——不宣而战、不言而和，各自把一口血咽回肚去。人群从两阵的撕扯里缓缓松开，听命者的队里有人放下手、停住口、把额头上“命”抹平，抹成一个“□”，像给自己也留了座；停命者的队里有人卸下恨、把胸口“停”旁空一笔，空在那里，等再写别的字。疯铃不响，孩子们哑笑，笑到最后像在打盹，风里飘的是灰息草的新苦而非焦味，骨风匠趴在风架上睡着了，手还扣着箔边，十指与箔一起微微颤。江枝仰躺碑脚，胸口起伏小得像一只打完仗的小兽，眼里细光未灭，她伸手在空中写了一个字，写到一半又擦掉，改写一个“活”，写得极歪极丑，像孩子第一天学笔；萧砚把灰刀从地里拔出、横在膝上，低头看刀背那道耳纹，耳纹已极淡，仿佛他自己也决定先“聋”一阵，他抬眼看天，天仍裂，却比入夜时浅了一指宽。没有人欢呼，也没有人倒下立碑，大家只是彼此扶起，把门内第四阶的“□”轻轻描深一圈，描完，不写字，留着。灰桥还在颤、碑还在喘、残痕还在舔牙，城像被放在一根粗绳上晾着，风一过，绳子轻轻摆，摆到中点时所有人同时“哑笑”一下，像给这根绳一个稳当的结。夜色压回去，西北角的黑眼把舌收得更深，似在酝酿更难听的话，又似在咽刚才那口硬骨；碑光像病人睡前的灯，弱，却一直亮着。听命与停命并未消失，它们被拧进同一根辫里，辫穗扎在“先活”上，谁要抽，就先扯疼自己的头皮。城里传起一个新说法，不是谁喊出来的，是大家心里同时懂的：不听，不停，先活，等它先说错一回。疯铃节谱因此改到只有三点——晨短、昏短、夜无声——无声时，灰桥与碑互相看，风与骨互相靠，人与影互相等，等那口黑，在下一次吐字时露出缝，让灰与笑、刀与名，再伸进去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