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止。
天未明,梦界的边沿却已无处不在。
祖阙的光从灰白变成无色。每一块瓦、每一面墙、每一根木柱,都失去了重量。
江枝立于香台,仿佛置身一场巨大的“呼吸”中——天地不再有形,唯有律在流动。
她闭上眼,感到一阵极深的波动从碑心下方传来。
那不是梦界的潮,而是更下层的“原频”。
萧砚听到那波动,也沉声道:“他穿过去了。”
——
梦外——
那是无光、无影、无名的所在。
没有色,没有声,没有时间。
一切念头都会在出现的瞬间被无形吸收。
而游心正坠入其中。
他的身体此刻几乎透明,心光忽明忽暗。
他不知道自己在坠落,还是在被梦界遗忘。
直到一阵极缓的音律响起。
那声音没有来源,却在每一层意识中同时出现,像是无数心跳的和鸣。
“你终于来了。”
游心停住。
那声音并不陌生。
那是——他未分裂前的“另一半”。
梦碑之心。
——
碑心的光在梦外缓缓聚形,变成一个没有五官、却轮廓端整的身影。
它的声音平静如水:“你带着梦者的呼吸,闯入本不应有的频。”
游心:“这是梦的源头?”
“是梦的根——亦是所有意识初生的‘原频’。”碑影微颔首,“梦从此起,亦在此归。”
游心轻声:“那你在这里做什么?”
碑心微笑,那笑带着某种无悲无喜的冷:“我守。”
“守什么?”
“守梦不乱,守主不亡。”
游心静默。碑心的光像潮水一样在他周围流动,每一次波动,都带着律的震。
他忽然明白了——碑从未只是梦界的载体。它是“旧主”的延续。
碑的半心,继承了造梦者的本能:控制。
而他这一半——游心,则继承了梦者的意志:感知。
——
两种意志,此刻在梦外初次正面对峙。
碑心道:“梦若无控,则梦者灭。”
游心回:“梦若被控,则梦死。”
碑心:“梦主若死,界无以续。”
游心:“若界无心,梦便无魂。”
碑心静默一息,低声:“你学得太快。”
游心抬头:“因为我记。”
碑心的光突然收紧,一阵撕裂般的律音随之炸开。
无形的梦线从梦外的虚空中射出,将游心紧缚。
“记,是梦之毒。”碑心冷声。
“你要忘,才能归碑。”
游心闭上眼。那梦线灼烧着他的光体,仿佛要抹去他所携带的所有情绪与记忆。
可就在梦线将要彻底收拢时,梦外忽然响起了另一个声音。
那声音轻、远,却带着极深的温度。
“你,记得我吗?”
游心猛然睁眼。
那是江枝的声音。
——
梦外与梦界本应隔绝,但此刻,碑上那枚香骨佩忽然发出微光——江枝以焰香为引,打通了两界的一线。
光线穿透碑纹,直达梦外。
她的声音随光而来,极轻,像风:“若梦要活,就要被记得。”
碑心顿了一瞬。
那一瞬的停滞,足以让游心的光重新燃起。
他抬头,微笑:“你听到了吗?梦不是要被忘。”
碑心的光颤抖:“那会让界乱。”
游心的声线平静:“乱是生的形。”
他张开双手,胸口的光线猛然绽放。无数梦者的记忆、情绪、祈念化作流光,从他体内溢出——那些光线穿透碑心,穿透梦外的层层虚壳,直达原频的最深处。
碑心试图压制,但那股流光太强,太温。
梦的呼吸声,再次响彻整个原频层。
“梦非死物。”
“梦有心。”
“梦有生。”
每一句,都在原频深处回荡。
碑心的光被震散,显露出更古老的符纹,那是“旧主”的印记。
一只巨大的眼在碑光深处睁开。
那是造梦者的真瞳——旧主之眼的本体。
碑心的声音变得低沉:“你让他醒了。”
游心没有退。
“他从不该被你封。”
黑眼睁大,梦外的空间剧烈震荡。无数梦碎在虚空中翻涌,像无数灵魂被重写。
萧砚在碑前喷出一口血,江枝被光浪逼退半步。
梦碑的裂纹再度扩散,碑上的律文一行行重组。
碑心怒吼:“你要毁界!”
游心闭上眼。
“我要让它活。”
他伸手,按在黑眼之上。
瞬间,梦外的光与暗全部反转——
碑与梦皆被吸入一片纯白。
那白不是光,而是“无界”。
——
此刻,无上无下,无时无空。
游心与碑心同立于白中。
碑心:“此处无生,你何以存?”
游心:“生非形,心即存。”
碑心低语:“那你要如何让梦生?”
游心微笑:“让他们记——记住在梦中,自己曾活过。”
他说完,手心的光尘飞起,化作千万梦影的碎片,重新散向无界。
每一片碎光,都是一个被梦遗忘的呼吸。
它们飞入梦外的尽头,重新化为点点星。
——
碑心看着那一切,光中似有叹息。
“你若放他们归,我便失控。”
“碑若失控,梦或许才自由。”
碑心的形渐渐透明。
在消散前,它低声道:
“若梦自由,人将痛。”
“若梦受控,人将死。”
游心轻轻一笑:“那就让他们痛着活。”
——
梦外彻底碎裂。
无数光流逆入梦界,重新织成新的律。
碑在祖阙重新合拢,裂纹化为柔光。
百姓在街头重新呼吸,他们的梦再一次连回身体。
有人醒,有人笑,有人流泪。
江枝仰头,只见天穹上浮着一轮全新的“梦环”。
那环不再灰,而是透明的。
其中闪烁着千万梦的微光——每一丝,都是一个被记起的梦。
她知道,游心——不在碑,不在界。
他在梦之外。
他成为了——
梦外之梦。
——
碑心最后一句话,仍在风中回荡:
“梦若自由,梦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