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胖子举着燃烧的火把,深一脚浅一脚地蹚着那刺骨的地下河水,又向前艰难地跋涉了不知多久。河水冰冷刺骨,每一次抬腿都像拖着千斤重物,火把的光芒在湿冷的空气中摇曳,将我们扭曲的影子投射在湿漉漉、长满苔藓的洞壁上,如同两个在地狱边缘徘徊的幽魂。水流声在狭窄的河道里显得格外沉闷,直到前方豁然开朗——暗河猛地收窄,如同一条被扼住喉咙的巨蛇,一头扎进前方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漆黑石缝中,彻底消失了踪影,只留下哗哗的水声在石缝深处回荡。
我们狼狈不堪地爬上岸边湿滑的岩石,大口喘着粗气,冰冷的河水顺着裤管往下淌,带走仅存的热量。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巨大得令人窒息的天然石厅!火把的光芒竭力向四周扩散,却难以触及穹顶和远端的石壁。令人心惊的是,这石厅的岩壁并非自然形成的嶙峋怪石,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近乎人工打磨的平整与光滑!仿佛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硬生生削凿而成。更骇人的是,在那些光滑的石壁上,隐约可见一道道深邃的、仿佛被巨兽利爪反复刮擦留下的痕迹,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石厅内死寂得可怕。除了我们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火把燃烧的“噼啪”轻响,再无半点声息。那寂静浓稠得如同实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在空旷的岩壁间激起微弱的回响。
突然,我手中的火把猛地一晃!火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剧烈地摇曳、收缩,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下一秒就要熄灭!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我慌忙反手从背上抽出备用的火把,就着那即将熄灭的残焰,奋力一擦——
“呼!”
新的火把终于被点燃,橘红色的火焰重新腾起,驱散了骤然降临的黑暗。然而,就在这新旧火光交替的瞬间,摇曳的光影仿佛赋予了石厅生命!只见靠近石厅边缘的巨大岩石投下的影子,如同被投入石块的墨池,疯狂地扭曲、拉长、变形,化作无数狰狞舞动的鬼魅,张牙舞爪地扑向火光!而在这些扭曲的阴影之下,借着重新稳定的火光,我骇然发现地面上竟散落着密密麻麻的森森白骨!大小不一,形态各异,有的粗大如兽骨,有的细小纤细,层层叠叠地铺满了目之所及的地面,如同地狱的祭坛!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混合着动物巢穴特有的骚臭、陈腐的尸骨气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却更令人心悸的、如同生锈铁器般的腥气,猛地灌入鼻腔,呛得人几乎窒息!
“我的老天爷…”
胖子在我身边倒抽一口冷气,声音干涩发颤,握紧砍柴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这…这他娘的是个什么鬼地方?!”
就在这时,石厅深处,一个高出地面约半米、由巨大平整石块堆砌而成的方形石台,突兀地闯入了我的视野。而石台之上,一抹极其刺目的火红,如同凝固的岩浆,瞬间攫住了我全部的心神!
那竟是一只狐狸!
一只通体赤红如血、仿佛由地狱烈焰煅烧而成的火狐狸!
它的皮毛光滑得不可思议,在火把的光芒下并非反射光亮,而是由内而外地透出一种幽幽的、仿佛能吞噬光线的暗红色泽,仿佛每一根毛发都在燃烧着不灭的业火。更诡异的是,丝丝缕缕粘稠如墨的黑雾,如同活物般缠绕在它周身,缓缓盘旋、流动,时而融入它火红的皮毛,时而又逸散开来,将周围的光线都微微扭曲。它姿态慵懒地半卧着,狭长的眼睛半眯着,本该是勾魂摄魄的狐媚眼神,此刻却冰冷得如同万载寒潭,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无尽的漠然与俯瞰蝼蚁般的傲慢。
最令人头皮炸裂的是——这畜生竟然是以一种完全违背自然规律的姿态,直挺挺地人立而起!它那两条覆盖着赤红短毛的后腿,如同两根烧红的铁柱,稳稳地支撑在地面上。而本该作为前肢的两条腿,此刻却如同人类的手臂一般,随意地垂在身体两侧,尖利的爪子收拢着,透着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高高在上的诡异傲慢!它就那样立在石台中央,像一位坐在骸骨王座上的邪异君王。
在它冰冷的视线之下,石台周围匍匐着数十只黄鼠狼。这些平日里机敏狡猾、甚至敢于围攻我们摩托车的家伙,此刻却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浑身油亮的毛发根根倒竖,如同炸开的刺猬。它们以最卑微的姿态,将整个身体死死地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头颅深深地埋进前爪之间,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分毫,小小的黑豆眼死死地盯着自己爪下的地面,仿佛那地面是唯一的救赎。整个石厅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它们因极度恐惧而无法抑制的、细微到极致的牙齿磕碰声和粗重的喘息。偶尔有一只黄鼠狼因为恐惧过度,身体不受控制地抽搐一下,它立刻会用锋利的爪子狠狠地按住自己的腿,甚至抠进皮肉,强行压制住身体的反应,生怕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引来灭顶之灾。
那火红的狐狸似乎对脚下蝼蚁的恐惧极为享受。它慢悠悠地转动着细长的脖颈,颈椎骨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错位声,像是在活动筋骨。冰冷的目光在匍匐的“臣民”身上随意扫过。突然,它那随意垂着的一只前爪闪电般探出!五根指甲瞬间弹出,足有半尺长,闪烁着一种不祥的青黑色金属寒光!
“噗嗤!”
利爪如同烧红的烙铁刺入黄油,毫无阻碍地洞穿了离它最近的一只黄鼠狼柔软的腹部!那可怜的畜生甚至连挣扎的本能都被恐惧压制了,只在喉间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听不见的、如同被掐断的呜咽。火狐狸的动作随意得像在摘取路边的野果,利爪猛地向两边一分——
“咔嚓!!!”
一声令人头皮瞬间炸裂的、清脆得如同枯枝断裂的骨裂声在死寂的石厅中轰然炸响!那只黄鼠狼的身体如同一个破烂的布偶,被硬生生撕扯成两截!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内脏如同喷泉般猛地喷溅而出,泼洒在光滑的石台和周围匍匐的黄鼠狼身上!浓烈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般的血腥味,瞬间压过了所有的骚臭腐朽气息,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石厅!
这一刹那,时间仿佛凝固了。所有匍匐的黄鼠狼连身体最细微的颤抖都停止了,它们将头颅埋得更低,几乎要嵌进地里,光滑的皮毛因为瞬间涌出的冷汗而变得湿漉漉的,在摇曳的火光下反射出一片诡异油腻的光泽。极致的恐惧让它们如同凝固的石雕。
火狐狸似乎对这场小小的杀戮毫不在意,它那颗优雅而邪恶的头颅猛地一甩!那断成两截、还在微微抽搐的黄鼠狼残尸,如同被投石机掷出的炮弹,“嗖”地一声撕裂空气,裹挟着浓烈的血腥味,直直地朝我们飞来!
“砰!”
残尸带着温热的血液和粘稠的碎块,重重地砸在我们脚前一尺远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飞溅的血点子和碎肉如同密集的雨点,瞬间溅满了我和胖子的裤腿和鞋子,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我操!!!”
胖子如同被高压电击中,猛地向后弹跳,战术靴在碎石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声音,连退两步才稳住身形,脸色瞬间煞白,眼神锐利如鹰,死死盯着石台,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军人特有的狠厉:
“木生!这玩意儿不对劲!根本不是什么野牲口!邪门到家了!小心!”
我死死地盯着石台上那抹妖异的火红,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握着钢叉的手心全是冰冷的汗水。然而,就在这极度的紧张和恐惧中,一股无法抗拒的眩晕感如同海啸般猛地席卷了我的大脑!眼前的一切——石台、火狐、尸骸、匍匐的黄鼠狼——都开始疯狂地旋转、扭曲、变形!脑袋里仿佛被一柄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嗡嗡作响,天旋地转!
我踉跄了一下,下意识地用钢叉拄地才没有摔倒。待我强忍着剧烈的眩晕和恶心,艰难地重新抬起头,眼前的景象发生了诡异的重叠和扭曲!
石台上那只恐怖的火狐狸并没有完全消失!
在它那妖异而傲慢的身影之上,或者说,与它的身影重叠、交融在一起,浮现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景象!
一个美艳得令人窒息的红衣女子!
她身着一袭殷红如血的长袍,那红色比火狐的皮毛更加深邃妖异,袍袖宽大,无风自动,仿佛流淌的鲜血。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高高盘起,发髻间斜插着几支造型奇异的发笄——那分明是振翅欲飞的玄鸟!青铜铸就,古朴神秘,鸟喙微张,仿佛在无声地啼鸣。她的肌肤白皙胜雪,在火把的微光下泛着玉一般的光泽。一双剪水秋瞳,眼波流转间仿佛蕴藏着千般风情,万种魅惑,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神失守。然而,那勾魂摄魄的眼眸深处,却是一片冰封的漠然,与她嘴角那抹勾人心魄的笑意形成了诡异而致命的对比。
而更让我心神俱震的是,在这红衣女子的身影旁边,或者说,在石台更深处的阴影里,另一个模糊的身影正缓缓变得清晰!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老人!
他须发皆白,如同覆盖着厚厚的积雪,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穿着一件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和材质的破烂袍子。而最触目惊心的是——几条手臂粗细、布满暗绿色铜锈的沉重锁链,如同狰狞的巨蟒,死死地缠绕在他的四肢和躯干上!那锁链深深勒进他干瘪的血肉里,有些地方甚至能看见森森白骨!暗红色的血迹早已干涸发黑,与锈迹和污垢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片片恐怖的斑块。锁链的另一端,仿佛融入了石台本身,又像是延伸进无尽的虚空。老人极其艰难地、一点一点地抬起了那颗仿佛重若千钧的头颅。凌乱的白发向两边滑落,露出了一张布满深刻皱纹、如同风干树皮般的脸!
当那张脸完全暴露在摇曳的火光下的刹那——
我如遭九天雷霆轰顶!
浑身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那张脸…那张在绝望与痛苦中扭曲的脸…
分明是我在无数个午夜梦魇中反复见到的那张脸!那个在黑暗深渊中一次次出现的白胡子老人!他就那样出现在这里,与眼前的恐怖景象重叠在一起!
红衣女子红唇轻启,声音如同玉珠落盘,清脆悦耳,却又带着一种直透灵魂的魔力,在这血腥死寂的石厅中响起,无视了旁边那被锁链束缚的老人:
“木生,帮我做件事。”
这声音仿佛带着无形的钩子,瞬间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识。我只感觉脑袋昏沉得如同灌满了铅水,思维变得粘滞、模糊,身体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仿佛提线木偶。在一种无法抗拒的驱使下,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而旁边那被锁链缠绕的老人,只是抬着头,用那双深陷在皱纹中的、浑浊而痛苦的眼睛看着我。
红衣女子似乎对我的顺从极为满意,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一丝掌控一切的傲慢。她优雅地抬起一只纤纤玉手,那手指白皙修长,指甲却透着与火狐狸利爪如出一辙的青黑色光泽。她的指尖轻轻点向石厅深处一片看似浑然一体的岩壁。
随着她指尖所向,那片岩壁如同水面般荡漾开来!在令人牙酸的岩石摩擦声中,一扇巨大、厚重的暗黑色门扉凭空浮现!它仿佛是从亘古的岩石中生长出来,与周围的山体融为一体,门框线条粗犷而古朴,充满了岁月的沧桑感。门板表面布满了无法辨识的古老蚀刻和风化的痕迹,颜色深沉得如同凝固的血液,又像是被地底无尽的黑暗浸透。门框上方,一块同样材质的匾额悬挂着,上面的字迹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雾笼罩,完全无法看清。巨大的青铜门环镶嵌在门板两侧,早已锈迹斑斑,绿锈如同凝固的脓血,覆盖了原本的金属光泽。而最令人心悸的是门轴处——那里布满了密密麻麻、深深浅浅的爪痕!有新有旧,旧的已经与岩石融为一体,新的则清晰可见翻卷的石屑,仿佛有无数的生灵曾在此疯狂地抓挠、撞击,带着某种绝望的渴望试图闯入门后的世界,却徒劳无功。
我的目光完全被这扇散发着不祥与神秘气息的巨门所吸引,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让我几乎无法呼吸。现实与梦境的碎片在我脑海中疯狂搅动、碰撞:妖异的火狐、美艳的红衣女子、被锁链缠绕的梦中老人、喷溅的鲜血、匍匐的黄鼠狼、还有这扇散发着无尽古老与邪恶气息的巨门……所有的一切都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幅光怪陆离、令人精神崩溃的恐怖画卷!剧烈的头痛如同无数钢针在颅内攒刺,视野开始发黑、闪烁,耳边甚至响起了尖锐的耳鸣。
而就在这意识濒临崩溃的边缘,那扇暗沉如血、散发着无尽神秘与不祥气息的青铜巨门,却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锚点,静静地矗立在所有扭曲变幻的景象中央。门上的黑雾依旧缓缓蠕动,门环上的锈迹在火光下泛着幽光,门轴处的爪痕清晰可见。它像一个沉默的深渊,吞噬着所有的光线和声音,也像一个巨大的谜团,静静地等待着,散发出令人灵魂颤栗的诱惑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