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时辰的休整,在清凉的河水与简单却足以果腹的干粮滋养下,锐金卫们疲惫的躯体重新注入了力量。脸上的泥污洗净,紧绷的神经稍作舒缓,但眼神中追捕的火焰却燃烧得更旺。
金葵站在河边,晨光勾勒出他挺拔如松的身影,目光如鹰隼般锁定西北方那片幽暗深邃、仿佛亘古不变的原始森林里。车辙印在湿润的河岸边异常清晰,如同一条指向猎物巢穴的无声路标。
“集合!”
金葵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最后一丝晨间的慵懒。
锐金卫们迅速列队,动作整齐划一,皮甲摩擦发出轻微的“沙沙”声,青铜兵器在晨光下闪烁着冷冽的寒芒。每个人都明白,接下来的追捕,将进入更为陌生和凶险的领域。
“张魁!”
“属下在!”
张魁牵着已恢复活力的黑狼,越众而出。
“你带黑狼为先锋,循车辙印追踪,确保方向无误,遇可疑痕迹即刻示警!”
“喏!”
张魁应声,拍了拍黑狼硕大的头颅。黑狼鼻翼翕动,幽绿的眼眸扫过地上清晰的车辙和空气中残留的微弱气息,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呜呜”声,随即迈开矫健的步伐,牵引着张魁,率先踏入那遮天蔽日的林海。金葵率王猛及剩余锐金卫紧随其后,如同一支沉默而致命的利箭,射入这黑色的森林深处。
森林深处,远非想象中那般生机盎然。参天古树的枝叶在高空交织成密不透风的穹顶,将绝大部分阳光拒之门外。林下光线昏暗,空气潮湿闷热,弥漫着浓烈的腐烂气味儿和某种难以言喻的、植物过度生长带来的甜腻感。没有一丝风,汗水迅速浸透了所有人的衣衫,粘腻地贴在皮肤上。脚下的腐叶层厚实松软,每一步都深陷其中,发出沉闷的“噗嗤”声,掩盖了本就不多的行进声响。巨大的藤蔓如同巨蟒般缠绕着树干,垂落下来,形成天然的障碍。四周静得可怕,只有偶尔几声不知名鸟雀的凄厉鸣叫划破死寂,更添几分诡谲。
车辙印在进入森林深处后变得断断续续,时而被厚厚的落叶覆盖,时而被盘根错节的树根阻断。全靠黑狼那无与伦比的嗅觉和追踪本能,队伍才得以艰难地保持着正确的方向。闷热和压抑感如同无形的枷锁,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突然,一直沉稳前行的黑狼猛地停住脚步!它全身肌肉瞬间绷紧,颈毛炸起,对着前方一处看似与周围毫无二致的茂密灌木丛,发出了充满警告与狂躁的低吼!它焦躁地原地转圈,试图挣脱皮索,力量之大,让张魁都不得不扎稳马步才勉强拉住。
“大人!有情况!”
张魁立刻低喝示警。
金葵挥手,队伍瞬间停止前进,所有人刀剑半出鞘,弓弩上弦,屏息凝神,警惕地扫视着黑狼狂吠的方向。前方除了更加浓密的植被,似乎并无异常。
金葵眯起眼睛,锐利的目光穿透昏暗的光线,仔细审视。片刻,他瞳孔微缩——在那片看似天然的灌木丛后方,隐约可见一条被刻意清理过的小径!小径入口极其隐蔽,被几株形态奇特的矮树和垂挂的藤蔓巧妙地遮挡着,若非黑狼示警,加上金葵的细致观察,几乎不可能被发现。
“一条小路?”
王猛凑近金葵,声音压得极低,
“在这鬼地方?胡庸那胖子不可能有闲心开辟道路,难道西岐在这里还有秘密据点?”
金葵心中警铃大作。这绝非巧合!黑狼的狂躁指向明确,这条隐蔽小径的气息,必然与胡庸或西岐有关联!是联络点?补给站?还是陷阱?
“王猛!”
金葵当机立断。
“属下在!”
“你带两名最机警的弟兄——卫甲、韩勾,潜进去探查!务必小心,隐匿行踪,摸清情况即刻回报!若有危险,以哨声为号!其余人,原地隐蔽待命,弓弩警戒小路入口!”
“喏!”
王猛没有丝毫犹豫,点了卫甲、韩勾二人。三人迅速卸下可能发出声响的厚重皮甲部件,只着轻便的皮衬,脸上涂抹泥灰后,如同三道融入林影的幽灵,悄无声息地拨开伪装在入口处的藤蔓,弯腰钻入了那条幽暗的小径,身影瞬间被浓密的植被吞噬。
时间在压抑的等待中缓慢流逝。金葵靠在一棵巨大的杉树后,目光如炬,紧盯着小路入口。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落,滴在脚下的腐叶上,发出微不可闻的“啪嗒”声。林中的闷热似乎更甚,连呼吸都带着灼热感。锐金卫们如同石雕般潜伏在各自的位置,只有偶尔转动的眼珠显示着他们高度集中的警惕。黑狼被张魁安抚着,喉咙里仍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呜”声,幽绿的眼睛死死盯着入口。
半个时辰过去了。
入口处寂静无声,王猛三人如同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没有哨声示警,也没有任何打斗的动静传回。
一股不祥的预感在金葵心中蔓延。王猛经验丰富,卫甲、韩勾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手,就算遇到强敌,至少也该有信号传出。如此长时间的沉寂,只有一种可能——他们被困住了!
“张魁!”
“大人!”
“带上黑狼,再选三名弟兄——赵武、陈锋、吴刚,进去寻王猛!黑狼识得他们的气味!切记,以寻人为先,遇敌不可恋战,找到人立刻退出!”
金葵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若有岔路,务必沿途留下清晰标记!”
“喏!”
张魁领命,立刻解下黑狼的牵引索,换上一根更短、更便于控制的皮索。他点了赵武等三人,四人一狼迅速组成搜索小队,同样以极轻捷的动作,消失在狭窄的小路入口。
金葵的心悬到了嗓子眼,他紧握剑柄的手在微微发抖。这诡异的小径,如同巨兽的大口,深不见底。他尝试着靠近小路入口,仔细观察入口附近的植被。他发现入口处的灌木和藤蔓虽然经过伪装,但其排列似乎隐隐蕴含着某种规律,并非完全自然生长。他抽出青铜短剑,试图砍开旁边看似可以绕行的茂密灌木丛,开辟一条新的路径。
“铿!铿!”
锋利的青铜剑刃砍在坚韧的老藤和粗壮的灌木枝干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只留下浅浅的白痕。这些植物异常坚韧,根系盘结,枝干虬结,仿佛被赋予了某种奇特的韧性。金葵运足力气,连续劈砍了数十下,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也只勉强清理出不到一人宽的缝隙,而前方依旧是望不到头的、更加密集的植被之墙。他不得不放弃,这绝非人力短时间内能强行突破的道路。这更印证了他的猜想——此路设计精巧,极可能蕴含玄机!
就在金葵忧心如焚之际,小路深处,王猛三人正陷入前所未有的困境。
正如金葵所料,进入小径后,初时还算顺畅。道路虽窄,仅容一人通过,但脚下是夯实的泥土,明显经过人工修整。然而,深入不过百步,第一个岔路口便出现了。两条几乎一模一样的小径分向左右,掩映在几乎相同的藤蔓之后。王猛谨慎地选择了左边那条,并在入口处用匕首在树干不起眼处刻下一个三角形标记。
然而,噩梦才刚刚开始。行不多远,又是一个岔路口。再往前,岔路越来越多,有的走着走着,前方竟被一堵由粗壮藤蔓和虬结树根天然形成的“墙壁”彻底堵死,毫无征兆。他们只能无奈退回上一个岔路口,选择另一条路。如此反复,他们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个巨大的、由树木和藤蔓构成的迷宫!更诡异的是,明明感觉一直在向前走,却总是莫名其妙地绕回了一个刻着熟悉标记的岔路口!
“头儿,不对劲!”
卫甲抹了把脸上的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我们好像…在原地打转?我刚刚看到这棵树了,上面有我刻的记号!”
他指着一棵歪脖子树树干上一个小小的十字刻痕。
王猛脸色铁青。他也感觉到了。周围的景象仿佛在不断重复,树木的形态,藤蔓的垂挂方式,都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他们尝试过做标记,尝试过只走一个方向,但标记总会出现在意想不到的地方,所谓的“一个方向”也总会被突然出现的死路或新的岔路打断。
“是阵法!”
韩勾压低声音,带着惊惧,
“我听说西岐的姬昌精通伏羲八卦,推演万物。这鬼林子里的路,莫不是按八卦方位布下的迷阵?生门死门,变幻无穷,不懂其中奥妙,累死也走不出去!”
他曾在军中听过一些关于西岐秘术的传说,此刻联系起来,只觉得头皮发麻。
就在三人一筹莫展,背靠背警惕着周围仿佛随时会活过来的林木藤蔓时,一阵细微但清晰的声响从他们刚刚走过的一条岔路深处传来!
“沙沙…沙沙…”
是脚踩落叶的声音,还有,一种低沉而压抑的喘息声!越来越近!
“隐蔽!准备迎敌!”
王猛瞬间做出决断,声音压得极低。三人如同受惊的狸猫,迅捷地闪身躲入旁边一片异常浓密的灌木丛后,屏住呼吸,青铜短剑紧握在手,蓄势待发。卫甲甚至将一支弩箭悄无声息地搭在了臂弩上。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喘息声也越发粗重。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岔路口,正朝着他们藏身的灌木丛方向走来!看身形,颇为魁梧!
就在那身影距离灌木丛不足三步之遥,即将踏入王猛预设的伏击范围时!
“动手!”
王猛心中低吼,身体如同蓄满力量的猎豹,猛地从灌木丛后窜出!手中青铜短剑化作一道冰冷的寒芒,带着决绝的杀意,直刺来人咽喉!这一击,快!准!狠!力求一击毙命!
卫甲、韩勾也紧随其后,准备扑杀可能存在的其他敌人!
千钧一发之际!
“吼!”
一声充满威胁的狼嚎骤然响起!同时,一道快如闪电的黑影从侧面猛地扑向王猛持剑的手腕!
王猛只觉得手腕一沉,一股巨大的力量传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握剑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松开!
“当啷!”
青铜短剑掉落在地!
“黑狼?!”
王猛惊骇地看着咬住自己兽皮护腕的巨狼,那幽绿的眼眸如此熟悉!紧接着,他看清了被自己袭击的人——正是牵着黑狼、一脸惊魂未定和错愕的张魁!而张魁身后,是同样目瞪口呆的赵武、陈锋、吴刚!
“张魁?!是你们!”
王猛又惊又喜,随即涌起巨大的后怕。若非黑狼通灵,反应神速,他那一剑,几乎就要了张魁的命!
“王头儿!你们…吓死我了!”
张魁也松了口气,连忙拍抚黑狼示意松口。黑狼松开王猛的护腕,低呜了一声,似乎在表达不满,又像是在邀功。王猛的兽皮护腕上留下了几个深深的牙印,所幸没有伤及皮肉。
两拨人马汇合,皆是心有余悸。王猛快速说明了他们陷入迷阵的经过和猜测。张魁也道:
“我们一进来,黑狼就嗅着你们的气味追踪,但这鬼地方岔路太多,气味被各种植物气味干扰,黑狼也绕了不少圈子。幸好最终还是找到了!”
“大人还在外面等着!”
张魁急道,
“此地凶险,必须尽快出去!”
“出去?怎么出?”
卫甲苦笑,
“我们试了所有办法,做标记,认方向,都走不出去!”
“靠黑狼!”
张魁信心十足,
“黑狼,带我们出去!原路返回!”
黑狼似乎听懂了,它低头嗅了嗅地面,又抬头嗅了嗅空气,然后毫不犹豫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这一次,它不再被岔路迷惑,仿佛在它眼中,那些迷惑人的路径根本不存在,它只循着最清晰、最直接的“气味通道”前进。令人惊奇的是,他们来时明明觉得绕了无数弯,回去时在黑狼的带领下,竟只用了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看到了小路入口处透进来的微光!当众人拨开藤蔓,重新看到金葵和焦急等待的锐金卫们时,都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大人!”
王猛和张魁快步上前,单膝跪地复命。
“起来!快说,里面情况如何?可曾受伤?”
金葵的目光迅速扫过众人,见无人带伤,才微微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