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甚好!既能诱敌,又不至真的酿成大祸。”
马善抚掌轻赞,眼中闪烁着智计得逞的光芒,
“事不宜迟,今夜便行动。三弟,你亲自去布置,务必模仿之前发现的标记细节,将‘毒药’放入那树洞之中。每一个笔画的角度、深浅,都需力求一致,西岐细作狡猾多疑,任何细微差别都可能使其警觉。之后,便是布网静待了。能否揪出这潜藏之蛇,在此一举!”
金葵面色沉凝,重重点头:
“二哥放心,伪造之物与标记,我亲自处理,必不露破绽。”
他深知此事关乎整个鹰愁涧的安危,更关乎能否撕开西岐间谍网络的一角,丝毫不敢大意。
他即刻返回临时匠营,屏退左右,只留下最信任的两个助手。先是精心调配“假毒药”:
取少量研磨极细的硫磺粉,混入更大量的、同样细腻的灰白色石英砂,再加入少许捣碎后气味辛窜但确实无甚毒性的干蕲艾末,仔细搅拌均匀。制成的粉末呈现一种不祥的灰白中带着点点黄绿杂色,凑近一闻,既有硫磺的硝石气,又有蕲艾的辛凉味,颇为刺鼻,看起来与想象中那些阴损毒物极为相似。金葵将其小心装入一截早已准备好的、两头带竹节的细长竹管内,用一小块软木塞紧开口,再以熬化的牛角胶混合炭粉密封,使其看起来更像那么回事。
随后,他又找来一小块硬度合适的青铜片,按照记忆中那双蛇标记的拓印图样,在油灯下反复打磨修整其边缘,直至其形状、弧度都与当日发现刻痕的工具痕迹极为接近。
是夜,月黑风高,浓云彻底遮蔽了星月之光,山风穿过鹰愁涧的怪石嶙峋,发出呜咽般的低啸,正是隐秘行动的绝佳时机。金葵换上深色夜行衣裤,脸上涂抹炭灰,亲自带着两名绝对可靠、身手矫健且眼力过人的锐金卫,如同三缕青烟,悄无声息地潜入溪水下游区域。
距离那棵歪脖子柳树尚有百步之遥,金葵便打出手势,三人立刻散开,借助地形和夜色掩护,匍匐前进,耳朵竖立,捕捉着周遭一切声响,确认绝无旁人。潺潺的溪流声掩盖了他们极轻微的移动声。
来到柳树下,金葵示意两名锐金卫在外围警戒,自己则如同鬼魅般贴近树干。他并未立刻动作,而是再次仔细观察周围,尤其是地面和溪对岸,确认安全后,才从怀中取出那特制的青铜片。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那标记的每一个细节,运指如飞,精准而稳定地在原有刻痕旁,以几乎完全一致的力道、深度和走向,重新加深并勾勒出那诡秘的双蛇缠绕图案。他的动作极快,发出的刮擦声细微至极,混在风声水声中,几不可闻。
完成标记后,他再次侧耳倾听片刻,这才小心地拨开树洞口的落叶和腐殖物,将那只细长的竹管,深度、朝向都模仿李二牛描述的样子,塞入了树洞深处,并用原先的落叶稍微加以掩盖,恢复原状,不留下任何人为布置的明显痕迹。
做完这一切,他打了个手势,三人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去,融入了浓厚的夜色之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接下来的两天,鹰愁涧仿佛被投入一颗石子的深潭,表面波澜不惊,水下却暗流汹涌,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金葵调动了他最核心的力量——包括王猛、赵吉以及另外五个绝对忠诚且经验丰富的锐金卫,组成了三支精干的监视小队。由王猛统一指挥,对那棵歪脖子柳树形成了内外三层、交叉重叠、毫无死角的严密监视网。
最内层的监视点,设置在紧挨着柳树附近一簇茂密的灌木丛后,挖了一个浅坑,队员全身覆盖伪装,几乎与地面融为一体,可以清晰地看到树洞口的细微动静。中层监视点则设在溪流对岸一块巨大的、中间有裂缝的岩石后面,视野开阔,既能观察柳树,也能监控更大范围的溪流两岸。最外层的监视点,则设在更远处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树冠上,居高临下,总览全局,并负责与外围巡逻队沟通,确保不会有无关人员误入这片区域。
队员们轮流值守,携带干粮清水,寸步不离岗位。眼睛几乎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树洞,以及所有可能接近那片区域的人和动物、飞鸟甚至落叶。他们之间用极其轻微的鸟鸣声和溪水流淌声作为信号传递信息,约定好了不同情况的不同示警方式。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这张悄然张开的无形巨网。
卫甲则更加严密地盯守着井娃。他甚至与另一名哨兵调整了值守时间,减少了自己固定守在哨所的时间,增加了在哨所附近至溪流中段这片区域的“随机巡查”频率。他检查绳梯,查看岩壁,巡视小路,每一次路过井娃可能活动的范围,目光都会如同最精密的仪器般扫过,确保井娃始终处于被监控状态,没有任何机会脱离视线,靠近下游那棵致命的柳树。井娃似乎对此毫无察觉,依旧沉默而麻木,大部分时间蜷在哨所角落,或者看着山下发呆。
第一天,在高度紧张和期待的平静中度过了。除了几只不知名的山雀在柳树枝头跳跃嬉闹,一只夜间出来觅食的獾子迷迷糊糊路过溪边喝水,警惕地张望一番后离去,再无任何活物长时间接近那棵柳树。夜幕降临,监视的锐金卫们在寒露中坚守,眼睛熬得通红,却不敢有丝毫松懈。
第二天午后,连日阴霾的天空终于勉强透出几缕稀薄的阳光,穿透云层,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山涧内,人们依旧在忙碌,重建工地的敲打声、号子声、交谈声隐隐传来,更衬得溪流下游这片刻意保持“自然”的区域有种异样的寂静。
负责在最外层树冠上监视的,正是眼神最好的赵吉。他嘴里嚼着一根草茎,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目光一次次机械地扫过柳树、溪流、以及通向这边的小径。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一凝!
只见下游方向,一个身影,正沿着溪流左岸,看似漫无目的地向上游慢慢走来。此人一身半旧的葛布短褐,腿上打着绑腿,脚上一双磨得厉害的草鞋,头上戴着一顶破了边的旧草帽,帽檐压得有些低。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竹竿,竹竿一头绑着个破烂的网兜,里面似乎已有几根细小的枯枝和几片水草。那姿态,那打扮,像极了涧内那些在劳作间隙,回去吊脚楼轮流休息的流民,试图在水边捞些鱼虾或者浮柴。
他的动作慢悠悠的,不疾不徐,不时用竹竿在溪水里漫不经心地搅动几下,或者弯腰,从岸边石缝里拾起一两根被水冲上来的枯枝,仔细打量一下,才放入网兜。一切看起来都那么自然,那么合理。
赵吉的心瞬间提了起来!他轻轻吐出草茎,嘴唇噘起,发出几声惟妙惟肖的、带着特定节奏的山雀鸣叫——这是“有可疑目标接近”的预警信号!
霎时间,所有埋伏点的监视者精神骤然绷紧!如同假寐的猛兽听到了猎物的脚步声。金葵隐藏在中层岩石监视点后,独眼锐利如鹰,透过石缝死死锁定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距离还有些远,草帽和刻意低头的姿态,遮挡了大部分面容,只能看出是个身材中等、略显干瘦的男性。
那人似乎浑然不觉自己已落入天罗地网之中,依旧保持着那种慢节奏,一路捡拾,逐渐靠近了那棵歪脖子柳树。
他在柳树附近停了下来,左右张望了一下,仿佛是在观察哪里鱼更多或者柴火更好。他放下竹竿和网兜,蹲下身,掬起一捧清冽的溪水洗了把脸,还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然后又站起身,像是随意地活动着有些酸麻的筋骨,慢慢踱到了柳树下。
他背对着大部分监视点,这个选择显得极其自然且老练,将整个后背靠在了柳树粗糙的树干上,还舒服地叹了口气,仿佛走了很远的路,终于找到个地方歇歇脚。他甚至把草帽往后推了推,但仍然巧妙地用阴影遮挡着侧脸。
时间一点点流逝。溪水潺潺,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他一动不动,仿佛真的睡着了一般。
埋伏点的锐金卫们屏住呼吸,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心跳声在寂静中似乎被放得巨大。金葵的掌心微微沁出汗意。难道判断错了?这只是个真正的、累了的樵夫或渔夫?只是巧合?
就在监视者们紧绷的神经几乎要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过敏感、风声鹤唳之时,那个靠在树上的人,终于有了极其细微的动作!
他那只自然垂在身侧、贴着树干的手臂,开始极其缓慢地、以一种完全放松的姿态,向后弯曲。手掌看似无意地、如同只是因为疲惫而想找个支撑点般,在身后粗糙的树皮上轻轻摩挲、摸索着……
他的动作轻柔而熟练,带着一种经过长期训练形成的、刻入骨髓的自然感。
找到了!
他的指尖几不可察地停顿了一下,精准地触碰到了那个加深不久的、诡秘的双蛇刻痕。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迟滞或犹豫,依旧保持着那种懒散歇息的姿态,但指尖却如同拥有自己的生命般,精准而灵巧地探入了那条树皮裂缝深处,细细地摸索着。
碰到了!
他的指尖触到了一个冰凉、坚硬、细长的物体。
那一刻,尽管他控制得极好,但靠得最近的内层监视者,似乎还是透过瞄准的缝隙,看到他贴靠着树干的肩背肌肉,有瞬间极其轻微的绷紧,随即立刻放松。
他的脸上依旧是一片疲惫和闲适,甚至嘴巴还微微张开,似乎打了个无声的哈欠。但那只深入树洞的手,却动了起来。他的手指轻巧得如同拂过情人面颊,灵巧地夹住那竹管,手腕以一个极小幅度、极其隐蔽的动作一旋一抽——
那截细长的竹管便无声无息地脱离了树洞,滑入了他宽大袖袋的深处!整个过程中,他的身体姿态几乎没有发生任何改变,从背后看去,完美得无懈可击,就像他只是靠在树上,因为痒而轻轻蹭了蹭后背。
得手之后,他并未立刻离开。反而又在树下静静地靠了一会儿,仿佛在享受这片刻的阴凉与宁静。甚至,他还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饼子,慢条斯理地啃了两口,就着水囊喝了点水。随后,他竟然还低声哼起了一段不成调、含混不清的山野小曲,显得惬意而满足。
又歇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他才像是休息够了,重新拿起他的竹竿和那个没多少收获的破网兜,扛在肩上,继续沿着溪流,不紧不慢地向上游走去,身影渐渐消失在林木掩映之中。
“目标已取得物品!向上游移动!钱豹跟上!看清他是谁!保持距离,绝不能被发觉!”
金葵强压住内心的激动和紧张,用极低的气息下达命令。他的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既有即将揭晓谜底的兴奋,也有一丝越来越强烈的不安预感——那个身影,那个走路的步态节奏,那偶尔抬手整理草帽的习惯性动作,为何越看越觉得,有几分说不出的眼熟?
钱豹是追踪的好手,早已迂回埋伏在这个人的上游必经之路附近。接到命令,他如同真正的狸猫般,悄无声息地从藏身处滑出,利用地形植被完美隐藏自身,远远地吊在了那个“渔夫”的身后。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金葵和其他埋伏者依旧保持原地不动,等待着钱豹的消息。
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后,溪流上游方向传来了几声间隔特定的布谷鸟叫声——信号表示:
“已确认了目标身份,正在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