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六被锐金卫粗暴地从地上拖拽起来,双臂被反剪捆得结结实实,丝毫动弹不得。他原本那总是带着几分讨好和圆滑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死灰般的绝望和一种近乎僵硬的平静。温良的怒吼如同炸雷般在他耳边响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他脸上:
“老六!你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老子待你如兄弟,山寨待你不薄!你竟然,你竟然是西岐的走狗!你对得起死去的弟兄吗?!对得起老子吗?!”
温良气得浑身发抖,双眼赤红,恨不得当场就将老六生撕活剥。他猛地拔出腰间的青铜短刀,就要上前。
“大哥!息怒!”
马善急忙拦住他,虽然脸色同样铁青,但尚存一丝理智,
“此刻杀他易如反掌,但口供要紧!必须撬开他的嘴,问出同党,问出联络方式!”
金葵也上前一步,冷冽的独眼扫过老六那张毫无生气的脸,沉声道:
“不错。将他押回地牢,严加看管!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接近!王猛,加派双倍人手,里外三层给我看死了!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诺!”
王猛抱拳厉声应道,亲自带着一队如狼似虎的锐金卫,押着老六,朝着鹰愁涧深处那阴冷的临时地牢走去。
火把的光芒在狭窄的通道内跳跃,将人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晃动,如同鬼影森森。地牢区域原本是山体天然形成的几个相连的潮湿石穴,平日里用来堆放些不常用的杂物或临时关押违反寨规的人犯,此刻却充满了肃杀之气。
王猛押着老六,穿过一道简陋的木栅栏门,走向最里面一间看守最严密的石穴。然而,就在经过外侧一个同样被粗木栅栏封住的穴口时,被牢牢捆缚、低垂着头的老六,以及栅栏内那个靠着石壁、同样被铁链锁住的身影,都不约而同地、极其短暂地抬了一下眼皮。
栅栏内关押的,正是早先被捕的李二牛。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只有一瞬!
李二牛的眼中瞬间闪过一丝极度的惊愕、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随即立刻化为更深的绝望和死寂,猛地低下头,将脸埋入阴影之中。
而老六,那死灰般的脸上,肌肉似乎几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眼神深处掠过一抹复杂难明的光,似是无奈,又似是警告,随即也迅速恢复了那副麻木待死的神情,被身后的锐金卫推搡着,踉跄走过。
整个过程快如电光石火,在昏暗的光线下,在押解队伍的脚步声和铠甲摩擦声中,几乎微不可察。
但一直冷眼旁观的马善和金葵,却几乎同时捕捉到了这瞬间的异常!马善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金葵的独眼则微微眯起,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从老六和李二牛身上扫过。
“押进去!”
王猛将老六推进最里面的石穴,哐当一声关上沉重的木栅门,落下铜锁,留下四名精锐锐金卫持戈看守,这才转身向马善和金葵复命。
“大人,已关押妥当。”
金葵点了点头,目光却依旧停留在外侧李二牛牢房的方向,若有所思。马善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到外面说话。
两人走出地牢区域,来到一处僻静的角落。山风带着寒意吹过,稍稍驱散了地牢带来的压抑感。
“三弟,你也看到了?”
马善低声问道,面色凝重。
“嗯。”
金葵声音低沉,
“虽然只是一瞬,但绝不会错。他们认识!而且,绝非寻常认识!”
“李二牛惊愕恐慌,老六复杂无奈,这绝非普通同伙相见该有的反应。”
马善沉吟道,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
“倒像是,下级突然见到本该隐藏极深的上线意外落网时的失措,又或者,他们之间,还有我们不知道的关联。”
金葵的独眼中寒光闪烁:
“二哥分析得是。看来,这潭水比我们想的还要深。李二牛的供词,必然有所隐瞒!他绝非孤狼,老六也绝非仅仅与他协同作案那么简单!”
“必须再审李二牛!”
马善断然道,
“老六此人,心性深沉,又是多年老贼,恐怕极难撬开他的嘴。但李二牛不同,他家眷被挟,心防已有缺口,又亲眼见到老六落网,心理必然受到巨大冲击。此刻再审,或有奇效!”
“正合我意!”
金葵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我亲自去审!大哥那边……”
“我去安抚大哥。”
马善道,
“大哥性情暴烈,见了老六怕控制不住怒火。审问之事,需攻心为上,不宜用强,交由三弟你全权处置。”
计议已定,两人分头行动。
地牢最深处,老六被单独关押的石穴内。油灯如豆,光线昏暗,将他靠在石壁上的身影投映得如同蜷缩的恶魔。他闭着眼,仿佛已然认命,对温良之前的咆哮怒吼、对此刻森严的看守,都毫无反应,如同一块沉寂的石头。
而外侧关押李二牛的石穴,金葵屏退了左右,只留下王猛在旁记录。他并没有立刻开口,只是搬来一张粗糙的木凳,坐在离李二牛不远不近的距离,用那双冰冷锐利的独眼,静静地、带着巨大压迫感地审视着他。
李二牛被铁链锁着,感受到金葵的目光,身体微微颤抖,将头埋得更低。
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地牢里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滴水声。这种沉默比任何拷打更让人心慌。
终于,金葵开口了,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
“李二牛,抬起头来。”
李二牛身体一颤,缓缓抬起头,眼中充满了血丝和恐惧。
“刚才被押过去的人,你看见了。”
金葵的语气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李二牛嘴唇哆嗦了一下,没敢说话。
“他是谁,你应该很清楚。”
金葵继续道,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敲打在李二牛的心防上,
“你以为你扛下所有罪责,闭口不谈同伙,就能保全你的家人?你太天真了。”
金葵身体微微前倾,独眼中闪烁着洞察一切的光芒:
“西岐的手段,你比我清楚。任务失败,执行者被捕,对它们而言,就是失去了价值的废物。而废物,是没有资格谈条件的。你觉得,你现在闭口不言,西岐就会善待你的家人?还是说,你觉得老六会想办法救你、照顾你的家人?”
李二牛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神剧烈闪烁。
“看看老六现在的下场!”
金葵的声音陡然加重,带着一丝冰冷的嘲讽,
“他自己都自身难保,成了阶下之囚!他和你一样,都只是西岐可以随时舍弃的棋子!你以为你维护的是谁?是一个和你一样朝不保夕、随时可能被灭口的可怜虫!”
“不!不是!”
李二牛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声音,试图反驳,却显得苍白无力。
“不是什么?”
金葵步步紧逼,
“不是棋子?还是他不会灭你的口?李二牛,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懂得权衡利弊。现在,能给你和你家人一线生机的,不是西岐,也不是老六,而是我们!”
金葵的声音放缓,却带着更强的诱惑力:
“告诉我,老六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你们如何联系?如何协作?说出你知道的一切,我可以向你保证,会尽力搜寻和保护你的家人。否则……”
金葵的独眼微微眯起,寒光四射:
“否则,等我们从老六嘴里撬出真相,你觉得,你还有什么价值?一个毫无价值的细作,和他的家人,下场会如何?”
金葵毫不客气地将这残酷的选择摆在了李二牛面前。一边是已然落网、自身难保、且很可能为了自保而先一步出卖他的“同伙”老六,以及背后冷酷无情的西岐主子;另一边是看似绝境,却或许能抓住一线生机的锐金卫。
李二牛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额头冷汗涔涔而下,脸上血色尽褪。他的心理防线在金葵精准的心理攻击和老六意外落网的双重冲击下,正在迅速崩溃。他脑海中闪过训练营的残酷,闪过家人被威胁的画面,闪过老六那双复杂无奈的眼睛,闪过金葵冰冷但似乎还有一丝“承诺”的话语!
“我说,我说!”
李二牛终于崩溃了,声音带着哭腔和彻底的绝望,
“我都说,求大人,救救我的家人!”
他断断续续地开始交代,比上一次更加详细,也更加惊心动魄。
他承认,之前的供词确实隐瞒了同伙的存在。老六,就是他在鹰愁涧内的协助者。
“爆炸,爆炸用的硫铁矿和矽石,是,是老六提供的!”
李二牛喘息着说道,
“他管着物资清点分发,有办法偷偷弄到这些外面带来的东西,然后,然后趁大家不备,混入准备好的矿石堆里,那晚,那晚开炉前,也是他,他故意调开了附近巡逻的弟兄,给了我下手的机会!”
“那场大火呢?”金葵冷声追问。
“大火,大火用的猛火油和磷粉,也是他给我的!”
李二牛眼神涣散,陷入回忆的恐惧中,
“他说,说爆炸之后,人心惶惶,正是纵火制造更大混乱的好时机,地点,地点也是他选的,说那里窝棚连着窝棚,容易烧起来,而且,而且离水源远……”
一切真相大白!难怪两次破坏都如此精准狠辣!一个精通技术的执行者,加上一个身处管理岗位、能提供物资、创造机会、甚至引导方向的内应!双鬼拍门,防不胜防!
“你们如何联系?谁先找的谁?”
金葵抓住关键点追问。老六和李二牛,一个山寨老人,一个后期加入的流民工匠,按理说并不容易搭上线。
李二牛的脸上露出更加恐惧的神色,仿佛提到了某个极其可怕的存在。
“是,是一个‘黑衣人’!”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充满了敬畏和恐怖,
“大概,大概是在我们刚到鹰愁涧没多久,还没完全安定下来的时候,一天晚上,我睡得迷迷糊糊,感觉有人在我身边,我猛地惊醒,就看到一个黑影,全身都裹在黑色的衣物里,脸上也蒙着,只露出一双,一双冷得像是冰一样的眼睛!”
“他,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只是拿出了一件东西,在我眼前晃了晃!”
李二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什么东西?”
金葵的心提了起来,预感到答案至关重要。
“是,是一把匕首,很短的匕首,青铜的……”
李二牛艰难地吞咽着口水,眼中恐惧更甚,
“样子很怪,不是平的,是三个棱的,带着血槽,在月光下冒着寒气,那刀柄,那刀柄的形状,是两条蛇,两条蛇相互缠绕着!”
三棱青铜短刃!双蛇刀柄!
金葵的脑海中仿佛瞬间炸开了一道惊天霹雳!整个人如遭雷击,猛地从木凳上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你确定?!是三棱刃?!刀柄是双蛇缠绕?!”
金葵的声音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愤怒而微微有些变调,独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李二牛被金葵剧烈的反应吓住了,结结巴巴地确认:
“是,是的,大人,小的绝没看错,那形状太怪了,看一眼就忘不掉,那黑衣人拿着它,在我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冰凉的,然后,然后指了指外面老六住的单独的小屋的地方……”
“他什么都没说?”
“没。没说,但意思很明白,让我听从老六的安排,后来,后来老六就主动来找我,对了!”
李二牛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老六来找我的时候,袖口里,也隐约露出了那个刀柄,虽然只是一下,但我认得,就是那个双蛇缠绕的柄!”
一切都有了答案!
那个鬼魅般的黑衣人!那柄造型诡异、一击致命的的三棱青铜短刃!那象征着阴谋与死亡的双蛇标记!
原来这一切的源头,都指向同一个神秘而恐怖的存在!
金葵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脑海中如同翻江倒海般,瞬间闪过了之前数次与这柄凶器相关联的、令人心悸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