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龙山孤峰之巅,聚义厅内篝火熊熊。
巨大的火塘里,松木噼啪作响,橘红色的火舌舔舐着悬挂其上、滋滋冒油的整只烤鹿。烟气混合着油脂的焦香,弥漫在粗木梁柱支撑的厅堂内。粗陶大碗盛满了浑浊的粟米酒,在火光下泛着琥珀色。木案上堆着煮熟的粟米饭团、风干的野味肉脯、以及大盆煮得稀烂的野菜羹。
温良踞坐主位,面前是最大的一只烤鹿腿,他直接用手撕扯着滚烫的鹿肉,塞入口中大嚼,油脂顺着虬髯滴落,端起粗陶碗猛灌一口浊酒,发出满足的“哈”声。两侧的喽啰们喧闹着,争抢食物,酒水泼洒,粗野的笑骂声不绝于耳。这是属于草莽的豪宴,原始、粗粝,带着山林的血腥气和生存的迫切。
金葵坐在温良下首左侧,面前同样摆着酒肉。他动作沉稳,用随身携带的青铜短匕切割着烤熟的鹿肉,小口咀嚼,偶尔端起陶碗浅啜一口。他身边的张魁、王猛、钱豹、石岳等核心锐金卫,也竭力保持着克制,但连日逃亡的饥饿和疲惫,让他们进食的速度明显快于往日。他们身上锐金卫标志性的精良甲胄早已卸下,换上了山寨提供的粗麻布衣,然而那挺直的腰背、锐利的眼神、沉默进食时流露出的纪律性,在喧嚣的山匪群中依旧格格不入,如同混入狼群的猛虎。
“哈哈哈!痛快!”
温良抹了一把嘴上的油,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金葵肩上。
“老三!上山就是兄弟!别拘着!吃!喝!往后这白龙山,就是你们的家!”
他嗓门洪亮,震得篝火都似乎摇曳了一下。
马善坐在温良右侧,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袍。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大快朵颐,只是慢条斯理地用竹箸夹着些野菜羹,偶尔端起陶碗抿一小口酒。火光映着他清癯的面容,那双清澈的眸子在喧嚣中显得格外沉静,偶尔扫过金葵等人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大当家豪情,金某铭记。”
金葵放下匕首,端起陶碗,对着温良和马善微微致意,
“承蒙收留,感激不尽。只是……”
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厅内喧闹的山匪和所剩无几的食物,
“山寨兄弟众多,我等坐吃山空终非长久之计。金某愿为山寨分忧,效犬马之劳。”
温良闻言,豹眼一瞪,将手中啃光的鹿骨棒随手一扔:
“好!三当家爽快!这才是我白龙山的兄弟!”
他拍着肚皮,粗声道,
“咱们这山头,靠的就是这口刀头舔血的饭吃!眼下时节,山下那些村子,也该有点存粮了。正好,老三你带着你的人,熟悉熟悉营生的门道!”
他大手一挥,指向金葵:
“明日!你挑几个得力的兄弟下山,往西走十里,有个小王庄。现在粮食刚收过,总能刮出点油水来!弄些粮米、盐巴、布匹回来,让山上的兄弟们都开开荤!”
他这话说得理所当然,仿佛劫掠村庄如同上山砍柴般平常。
金葵心中微微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
“谨遵大当家吩咐。”
他看向马善。
马善放下竹箸,温言道:
“三当家初来乍到,地形不熟。老六!”
他唤过一个精瘦干练、眼神透着几分油滑的中年汉子,
“你熟悉路径,明日随三当家下山,权作向导。”
这“向导”二字,落在金葵耳中,意义不言而喻——监视。老六立刻躬身应诺:
“二当家放心!小的定当尽心尽力,带三当家的好好‘见识见识’!”
第二天一大早,薄雾还笼罩着崎岖的山路。金葵只带了四人:王猛、石岳、卫甲、韩勾。连同向导老六,一行六人。所有人都穿着粗陋的麻布短褐,腰间裹着布带,脚踩草鞋,形如逃荒的流民。兵刃藏在破旧的包袱里,或束在背后用麻布遮掩。唯有那洗不去的、烙印在骨子里的气质——挺拔的身姿、沉稳的步伐、锐利而警惕的眼神,以及行走间无意流露的默契阵型,让他们与真正的流民有着天壤之别。
老六走在前面,嘴里叼着根草茎,喋喋不休地介绍着:
“三当家,您别看小王庄不大,位置好啊!靠着官道,又挨着条小河,往年收成都不错。现在刚收割完,大户人家多少有点剩余,普通庄户,嘿嘿,挤一挤,总能挤出点油星子。咱们不挑,粮米、盐巴、布头,有啥拿啥!只要手够快,心够狠,保准满载而归!”
金葵沉默地听着,目光扫过沿途荒芜的田地,杂草丛生,间或有被野火烧过的焦黑痕迹。偶尔可见几间破败的茅屋,门户洞开,杳无人烟。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死寂。
“这,人都去哪了?”
韩勾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
老六嗤笑一声:
“去哪?能跑的早跑了!跑不掉的,嘿嘿,等会儿您就瞧见了。”
行约十里,前方地势略平,一条浑浊的小河蜿蜒流过。河边散落着数十间低矮的茅屋土房,正是小王庄。然而,预想中的忙碌景象并未出现,庄子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恐慌。
还未进村,就听见一阵凄厉的哭喊和粗暴的呵斥声传来!
“娘——!爹——!求求你们别抓我哥!他走了,我们家就完了啊!”
“滚开!臭婆娘!再敢拦路,老子连你一起抓!”
“军爷!军爷行行好!我家就剩这一个壮劳力了!你们把他抓走,我们老的老小的小可怎么活啊!”
只见村口一片混乱!十几个穿着简陋皮甲、手持青铜戈矛的士兵,正粗暴地驱赶着村民,绳索捆缚着七八个面黄肌瘦的青年男子,如同牲口般串成一串。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死死抱着一个士兵的腿,被士兵一脚踹开,滚倒在泥地里。一个瘦小的少女哭喊着扑向被捆走的兄长,被另一个士兵狞笑着推倒在地。
村中多处冒着黑烟,几间茅屋的门板被砸烂,鸡飞狗跳,显然已被洗劫过一轮。几个士兵正从一家院子里拖出半袋粟米,不顾主人家妇孺的哀哭求饶。村道上,散落着打翻的瓦罐和踩烂的野菜。
“是西岐的兵!”
老六压低声音,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的狡黠,
“瞧见没?比咱们狠多了!直接抓人抢粮!啧啧,下手真黑!三当家,趁他们还在村东头闹腾,咱们赶紧去西头几家搜刮搜刮!晚了连汤都喝不上热乎的!”
金葵的拳头在粗麻衣袖中猛地攥紧!眼前这一幕,比任何战场上的血腥厮杀更让他感到窒息和愤怒!他身后的王猛、石岳等人,眼中同样喷涌着怒火,身体绷紧如弓弦。他们都是军人,但从未将刀锋指向手无寸铁的百姓!更从未见过如此赤裸裸的、如同对待牲畜般的劫掠!
他强压下翻腾的杀意,目光如刀般扫过混乱的村庄,最终停留在村庄西北角。那里矗立着一座明显不同于普通茅屋的宅院:一人多高的夯土院墙抹着白灰,墙头甚至能看到削尖的木刺;厚重的包铁木门紧闭;院墙内隐约可见青瓦屋顶,显出几分气派。
“那是谁家?”
金葵声音冰冷,听不出情绪。
“哦,那是庄子里王大户家。”
老六撇撇嘴,
“那老小子最不是东西!平时盘剥庄户比谁都狠,听说还跟西岐那边有点不清不楚的勾当。他家院墙高,护院多,还有硬弓!咱们以前也打过主意,折过兄弟,不好弄!还是别碰了,省得惹一身骚!咱们就捡些软柿子捏捏,凑合弄点东西回去交差就成!”
他极力劝阻,显然对王大户家心存畏惧,更想引导金葵去劫掠更无反抗之力的普通村民。
金葵的目光扫过那些在士兵戈矛下瑟瑟发抖、绝望哭泣的村民,又看向那高墙深院的王宅,眼底的寒意几乎凝成实质。抢劫?若真如老六所言去搜刮那些已被西岐兵洗劫过、仅剩一口气的穷苦百姓,与禽兽何异?他金葵纵然落草,也绝不屑此道!
“软柿子?”
金葵的声音低沉得如同闷雷,
“要抢,就抢硬的!王猛,石岳,卫甲,韩勾!目标——王大户家!老六,你在此地望风,若有大队西岐兵靠近,立刻示警!”
他果断下令,不容置疑。
“三,三当家!使不得啊!”
老六脸色煞白,急得直跺脚,
“那王家真有硬手!咱们这点人……”
“闭嘴!”
金葵目光如电,冷冷扫过老六,
“按令行事!若敢擅动,绝不轻饶!”
那久居上位的威压和冰冷的杀意,瞬间让老六如坠冰窟,噤若寒蝉,再不敢多言。
“走!”
金葵一挥手,不再看那混乱的村口,带着四名锐金卫精锐,如同五道融入阴影的利箭,悄无声息地绕向村庄西北角。老六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土墙后,又看看村口那些凶神恶煞的西岐兵,一咬牙,找了个隐蔽的草垛钻了进去,瑟瑟发抖。
一直到夕阳的余晖给高耸的土墙投下长长的阴影。金葵五人潜伏在院墙外一片稀疏的灌木丛后,如同狩猎的猛兽,耐心地观察着。
王宅果然戒备森严。院墙四角都设有简陋的木制望楼,每个望楼上都有一名手持弓箭的护院,警惕地扫视着下方。厚重的包铁木门紧闭,门后隐约传来人声。更让金葵眼神一凝的是,宅院后门方向,竟停着几辆套好牛的大车!几个健仆正紧张而麻利地将一个个沉重的木箱、麻袋搬上车,动作迅速,透着一种急迫感。
“大人,他们在装车!像是要跑!”
卫甲压低声音,眼神锐利。
“不止要跑。”
王猛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左臂的伤疤在暮色中隐隐作痛,
“看那箱子的大小和仆人搬运的姿势,分量不轻,八成是金银细软!麻袋里装的,多半是粮食!”
石岳沉声道:
“前门有西岐兵闹腾,他们却忙着从后门运东西!”
“动作快点!磨蹭什么!天亮前必须赶到西岐大营交割!误了时辰,老爷扒了你们的皮!”
一个管家模样的人压着嗓子催促,声音里满是焦急。
金葵心中了然。这王大户,绝非简单的土财主!与西岐勾连,坐视甚至可能配合西岐兵在庄内劫掠抓丁,如今更要卷款携粮,举家逃跑!
一股冰冷的怒焰在金葵胸中熊熊燃起!身为商臣,纵然被昏君奸佞所害,流亡至此,骨子里那份对社稷的忠诚却未曾磨灭。眼见此等蠹虫叛国,岂能坐视?!
“不能让他们跑了!”
金葵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凛冽的杀意,
“卫甲、韩勾!”
“在!”
“你们二人,目标望楼弓手!韩勾,你负责压制,卫甲,找机会摸上去,解决他们!务必无声!”
“诺!”
“石岳!”
“在!”
“你带王猛,解决后门守卫和装车的仆役!控制牛车!”
“诺!”
“我负责正门方向!记住,此獠通敌,证据确凿!不必留手!行动!”
夜幕如同巨大的黑幕,迅速笼罩了小王庄。村东头的哭喊喧嚣渐渐平息,西岐兵似乎带着“战利品”撤走了,留下死寂和绝望。而王宅后门,却依旧在紧张地忙碌着。
就在这时!
“咻——!”
一声轻微却致命的破空声!
后门望楼上一名正探头张望的弓手,喉咙上突兀地多了一支短小的弩矢!他身体一僵,软软地栽倒下来,被下方早已潜行至望楼下的卫甲一把接住,轻轻拖入阴影。
几乎同时!
“噗!噗!”
两声闷响!
另外两个望楼上的弓手也应声倒下!韩勾手中的连弩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的金属光泽。他动作迅捷如狸猫,在墙角的阴影中不断变换位置。
“什么人?!”
后门处守卫的两个持刀护院听到异响,警觉地拔刀低喝。
“要你命的人!”
一声低沉的怒喝在耳边炸响!石岳如同鬼魅般从墙角的阴影中扑出,手中一把磨得锃亮的青铜短剑划过一道寒光,瞬间割开了一名护院的喉咙!王猛紧随其后,虽然左臂不便,但右手的青铜短戈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另一名护院的心窝!两人动作干净利落,一击毙命!
“啊!有贼!”
搬箱子的健仆吓得魂飞魄散,扔下箱子就想跑。
“闭嘴!蹲下!”
石岳低吼,短剑的寒光在黑暗中逼视着他们。几个健仆顿时瘫软在地,瑟瑟发抖,不敢再动。王猛迅速上前,检查牛车上的货物,果然多是粮食布帛,还有两口沉甸甸的箱子,里面赫然是码放整齐的青铜钱币和少量金饼!
前院的护院听到后门动静,惊疑不定,几个人提着刀枪,小心翼翼地往后门方向摸来。刚穿过连接前后院的门洞,一道身影如同捕食的猎豹,带着凌厉的劲风从侧面猛扑而至!
金葵!他手中同样是一柄同样磨得锋利无比的青铜短匕!匕首在他手中化作死亡的旋风!格挡、突刺、抹喉!动作迅捷、精准、狠辣!久经沙场的搏杀技艺在这一刻展露无遗!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护院只觉得眼前一花,咽喉一凉,便捂着喷血的脖子栽倒在地。第三个护院吓得肝胆俱裂,刚举起长矛,就被金葵欺身而进,匕首狠狠捅进肋下,用力一搅!
惨叫声终于惊动了内宅!
“大胆毛贼!敢来王家撒野!”
一声暴喝从正厅方向传来!只见一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穿着精良皮甲的大汉,手提一柄沉重的青铜钺,带着七八个手持各色兵刃的精悍护院冲了出来!正是王家重金豢养的护院头领,也是王大户最得力的打手!此人显然有些武艺根基,气势凶悍。
“头儿!这些贼人!杀了我们好几个兄弟了!”
有护院惊恐地喊道。
“废物!”
护院头领怒骂一声,铜钺一指浑身浴血、如同杀神般站在院中的金葵,
“给我剁了他!老爷重重有赏!”
七八个护院发一声喊,仗着人多,刀枪并举,一拥而上!
金葵眼神冰冷,毫无惧色。他猛地一矮身,躲过横扫而来的青铜戈,手中匕首如同毒蛇吐信,“噗”地刺入一名护院的小腹,顺势一带,将其身体撞向侧面袭来的长矛!同时,他脚下步法灵活变幻,如同穿花蝴蝶,在狭窄的庭院中腾挪闪避,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一声闷哼和一个倒下的身影!他充分利用地形,墙角、廊柱都成了掩护和借力的工具。王猛、石岳此时也解决了后门的麻烦,迅速冲过来支援,三人背靠背,组成一个锐利的小三角,如同绞肉机般迎向扑来的护院!
卫甲和韩勾则占据了制高点,韩勾的连弩不断发出致命的“咻咻”声,精准地点射着试图靠近或偷袭的敌人。卫甲则如同壁虎般贴在望楼边缘,手中短刃随时准备扑杀漏网之鱼。
战斗激烈而短暂。这些护院对付普通流民或小股毛贼尚可,但在金葵和这四名百战余生的锐金卫精锐面前,如同土鸡瓦狗。不到半炷香功夫,除了那护院头领,其余护院已尽数倒在血泊之中。
护院头领眼见手下死伤殆尽,又惊又怒,抡起沉重的青铜钺,势大力沉地朝金葵当头劈下,口中怒吼:
“老子劈了你!”
金葵不闪不避,眼神锐利如鹰隼!就在青铜钺即将及顶的刹那,他身体猛地向左侧急旋!沉重的钺刃带着风声擦着他右肩落下,重重砸在青石地面上!就在对手招式用尽、重心前倾的瞬间,金葵蓄势待发的左拳如同出膛的炮弹,狠狠砸在护院头领毫无防备的右肋软处!
“呃啊!”
护院头领如遭雷击,剧痛让他瞬间岔气,动作一滞!
金葵的右手匕首早已如影随形般递出!冰冷的锋刃精准无比地刺入对方因剧痛而张开的咽喉!一搅,一抽!
噗嗤!
滚烫的鲜血喷涌而出!护院头领双眼暴凸,手中的青铜钺“哐当”一声脱手落地,庞大的身躯晃了晃,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与不甘,轰然倒下!
整个王宅,瞬间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弥漫在空气中的浓重血腥味。
金葵喘息着,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迹,眼神依旧冰冷。他环视一片狼藉的院落,目光最终落在那两辆装满财货粮食的牛车上。
“大人!内宅搜过了,只有几个吓傻了的仆妇。王大户和他家几个主要男丁,还有那个管家,都,都在这儿了。”
石岳指着地上几具穿着绸缎、死不瞑目的尸体,其中一具肥胖的尸体穿着最华丽,正是王大户本人。显然在刚才的混战中,这几个想跑的家伙也被顺手解决了。
“搜!看看有没有通敌的书信凭证!”
金葵下令。很快,在王大户书房一个暗格里,搜出几卷用细绳捆扎的牍片。上面赫然记录着向某个西岐司马多次输送粮食、铁器的账目,以及约定此次举家投奔的时间地点!还有一封未发出的密信,提及西岐正在秘密集结大军,急需要粮草马匹。
“果然如此!”
金葵看着这些铁证,胸中怒焰更炽!这王大户,不仅是地方一霸,更是通敌卖国、资粮助敌的硕鼠!
“大人,这些粮食财物,还有那些吓坏的仆妇,怎么办?”
王猛问道。
金葵沉默片刻,望向院墙外死寂黑暗的村庄。那里,还残留着西岐兵肆虐后的绝望。他深吸一口气,决然道:
“王猛、石岳!你们带人,将一部分粮食分成小份,趁夜色悄悄放进村中那些最破败、今日遭了兵灾的人家院子里!动作要轻,不要惊动任何人!”
“卫甲、韩勾!将剩下的粮食、布帛、以及那两口箱子里的钱币金饼,全部装车!牛车赶回山寨!”
“至于这些尸首!”
金葵冷冷地扫过地上的尸体,
“通敌叛国者,罪该万死!王猛,你带人把这些人的尸体全部搬到柴房,一把火把这里的房子全部烧了!那些仆妇,给些口粮,天亮后让她们自行离去,再敢投敌,妇孺不留!”
“诺!”
四人毫不犹豫,立刻分头行动。
当两辆沉重的牛车,在石岳和王猛的驱赶下,吱吱呀呀地驶出小王庄后门,消失在通往白龙山的黑暗山路时。庄内那些最贫苦的茅屋土院里,几户被西岐兵抢走最后口粮、正陷入绝望等死境地的老弱妇孺,在清晨推开门时,惊愕地发现门口无声无息地多了一小袋救命的粟米,她们茫然四顾,只看到熹微的晨光中,远处王家大宅,此刻已经变成了一堆黑灰。
牛车吱呀作响地驶入山寨大门,立刻引起了轰动。喽啰们看着车上堆得高高的粮食口袋和布匹,还有卫甲、韩勾抬下来的那两口沉甸甸的箱子,眼睛都直了。
“我的天!这么多粮食!”
“还有布!这够咱们做多少新衣裳了!”
“快看那箱子!里面肯定是钱!”
温良闻讯大步从聚义厅出来,看着堆积如山的战利品,尤其是打开箱子后露出的黄澄澄的钱币和少量金饼,顿时乐得合不拢嘴,蒲扇大手拍着金葵的肩膀:
“哈哈哈!老三!好样的!真他娘的好样的!我就知道你行!这趟买卖做得漂亮!够肥!够狠!痛快!”
马善也站在一旁,看着那些粮食和财物,又看了看金葵和他身后四名虽然疲惫却眼神锐利、身上带着未散尽血腥气的锐金卫,眼中闪过一丝深意。向导老六这时才连滚带爬地从后面跑回来,添油加醋地描述着昨夜王宅的激战和大丰收,把金葵等人夸得如同神兵天降,尤其强调了王大户家如何墙高院深、护院凶悍,却被三当家带着人如砍瓜切菜般收拾了。
“不过,三当家!”
老六最后看着金葵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小的回来路上,看见村里好几户穷鬼家门口,好像,好像多了点粮食?不知是不是小的眼花……”
温良正高兴,闻言大手一挥:
“管他呢!穷鬼门口多把米,饿不死就成!咱们山寨得了大头就行!”
他显然毫不在意那些粮食的去向。
金葵面无表情,只是对着温良和马善抱拳:
“幸不辱命。王家通敌西岐,证据确凿,其罪当诛。所得粮秣财货,尽数在此。”
马善微微一笑,清澈的目光似乎看穿了什么,说道:
“三当家辛苦了。此行不仅收获丰厚,更剪除了西岐在地方的一条走狗,于咱们山寨,于百姓,皆是有功。此粮,可活人千百。”
他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温良没听出弦外之音,只是哈哈大笑:
“对对对!有功!大大的有功!老三,从今往后,这白龙山的防务和操练,就全交给你了!有你带来的这帮兄弟,再加上这些粮草,我看谁还敢来撩拨咱白龙山的虎须!哈哈哈!摆酒!今天老子要好好犒劳犒劳老三和兄弟们!”
金葵微微颔首,目光平静地接受了这份犒劳。昨夜的血腥与今日的喧嚣,仿佛都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他抬头望向厅外莽莽群山,目光深邃。西岐磨刀霍霍,朝歌城里却是醉生梦死,亡命之路暂歇,但这草莽生涯,不过是另一场风暴来临前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