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火呢?”
“大火,是,是爆炸成功后第二天,我又在同一个地方看到了新标记,去取了指令,让我,放火,把山崖边上的木头搭建的吊脚楼,全部烧掉!”
温良气得一脚踹在旁边的石壁上,碎石簌簌落下:
“狗娘养的!该死的西岐奸细,藏头露尾!”
马善与金葵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映着深深的寒意。金葵立刻点起一队锐金卫,押着失魂落魄的李二牛,冒着渐渐沥沥的冰冷夜雨,疾步赶往溪水下游。
雨水冲刷着山涧,泥土变得泥泞湿滑。火把的光芒在雨幕中摇曳不定,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在那棵歪脖子柳树东面的树洞前,金葵示意众人散开警戒,自己则亲自上前,伸出手指,极其仔细地在那粗糙、湿冷的树皮裂缝深处摸索着。
忽然,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那不是天然树木该有的纹理。他屏住呼吸,凑近了些,拨开遮挡的细小苔藓和腐朽的木屑。果然,在一个极其隐蔽、几乎与树皮纹路融为一体的凹陷里,他发现了一个浅浅的、用某种尖锐利器精心刻出的图案——两条扭曲缠绕的蛇,蛇头相对,信子微吐,形态诡秘而阴森!刻痕不深,却异常清晰,寥寥数笔,却把两条蛇画的惟妙惟肖,让人看了感觉不寒而栗,后背发冷,这显然出自老练的西岐奸细之手,若非事先知晓并刻意寻找,绝对难以发现!
然而,此时的树洞里空空如也,除了几片被雨水打湿的腐烂树叶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在蠕动,并没有任何木片或石块制成的指令。
“看来,你的‘上线’很谨慎。两次得手后,恐怕会蛰伏一段时间了。”
马善不知道何时也跟了过来,他看着那阴冷的双蛇标记,淡淡地说道。他伸出手指,没有触碰,只是悬空仔细描摹着那刻痕的走向,感受着其蕴含的冷静与恶毒,眼神深邃,仿佛要透过这符号,看穿背后那双隐藏的眼睛。
李二牛被秘密关押回地牢,严加看管,他的存在被严格封锁了消息。对外,三位当家只宣称抓获了一名偷盗珍贵矿石的流民,已依寨规严惩,以此稳定了人心,却也暗中警示了潜在的宵小。
鹰愁涧似乎恢复了平静。重建工作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只是巡逻守卫更加严密。但马善和金葵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他们几乎可以肯定,李二牛只是一枚被启动后又果断弃用的棋子,那条传递指令、刻下“双蛇”阴影的线,必然还隐藏在涧内,或者,能以一种不引人注目的方式自由出入这条被天然石壁迷宫守护的绝地。
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再没有异常的事件发生。那种暴风雨前的死寂,让知情人感到窒息。
井娃依旧每天两次,挎着那个几乎比他身子还大的藤筐,沉默地往返于炊事区和孤悬于涧口上方的隐蔽哨所之间。他似乎因为那次“偷盗者”被抓后,涧内气氛似乎稍微缓和,他或许并不知具体缘由,只是感觉那种无处不在的紧绷感微妙地松弛了些,而显得稍微放松了一些。脸上虽然还是那副万年不变的麻木表情,但佝偻的背似乎挺直了一点点,脚步也似乎稍显轻快。他甚至因为送饭极其守时,风雨无阻,偶尔还会在哨所里陪着话多的韩勾或沉默的卫甲待上一小会儿,尤其是在寒冷或下雨的夜晚,有时韩勾看他缩在角落里可怜,或者卫甲见他确实疲惫,会默许他在哨所内侧那堆干草上蜷缩着睡一会儿。这个沉默、瘦弱、伤痕累累的孩子,看起来是如此的无害与悲惨。
然而,就在一个雨丝变得更加绵密冰冷的深夜。
轮到卫甲值夜。这处位于鹰愁涧唯一出口上方天然石穴中的哨所,异常隐蔽,一半嵌入山体,俯瞰着下方那条蜿蜒曲折、怪石林立的唯一路径。一根粗长的绳索,平日收起,是连通这空中哨所与下方隘口的唯一通道。此刻,洞外雨声淅沥,将一切其他声响都吞没,更衬得山涧死寂。井娃像只湿透了的、疲倦的小猫,蜷在哨所内侧的干草堆里,似乎已经睡熟。
卫甲抱着弩,如同石雕般靠在洞口,目光穿透雨幕,锐利地扫视着下方被黑暗笼罩的险峻石径。后半夜,雨势渐弱,寒意却更重。他感到些许疲惫,但常年军旅生涯锤炼出的本能让他只是闭目眼神,全身的感官却依旧警醒,如同猎豹般捕捉着风雨之外的任何一丝异动。
忽然,他听到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一丝响动——像是干草被极其小心地拂开。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睡意,锐利的目光瞬间扫向洞内——井娃蜷缩的地方,空了!只留下一个凹陷的草窝。
卫甲的心猛地一沉!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弩箭悄然上弦,目光如电般扫过这狭小哨所的每一个角落。确实没有人!这深更半夜,风雨交加,这孩子能去哪?解手?但这动静未免太轻、太快,更像是一种刻意练就的隐秘!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洞外只有风声雨声。他小心翼翼地探出洞口,冰冷的雨水立刻打在脸上。他借着极其微弱的天光,仔细查看哨所外石台上湿漉漉的地面以及那根垂下去、在风中微微晃动的绳索。
很快,他在泥泞的台子边缘和绳索上,发现了一些模糊的、新鲜的踩踏和抓握的痕迹,方向是向着下方的!
卫甲的心跳陡然加速!他没有立刻声张,而是深吸一口气,双手交替,如同猿猴般敏捷而无声地沿绳索快速滑降至地面隘口。落地后,他立刻伏低身体,目光如炬,仔细检查着地面。
泥泞中,除了巡哨弟兄们往日留下的杂乱脚印外,有一串小小的、新鲜的脚印,格外清晰!这脚印并非走向涧内方便之处,而是朝着隘口之外、通往山下黑暗丛林的方向延伸了十余步,然后似乎变得迟疑、徘徊,最终又折返回来,消失在绳索下方!
卫甲的瞳孔微微收缩。白天他才刚刚仔细巡查过这条唯一的下山路径及其两侧,并未发现任何异常标记或陌生人的痕迹,只在靠近哨所下方的一处灌木丛后,发现了井娃排泄的秽物——当时他只觉这孩子不懂规矩,竟在要紧路径旁方便,此刻想来,那或许并非偶然,而是在为夜间的行动观察地点、甚至可能是某种掩饰?
他强压下立刻追查下去的冲动,没有沿着脚印向山下探索——那会打草惊蛇。他只是再次仔细确认了脚印的方向和特征,然后迅速攀回哨所。
他刚在洞口站稳,收起绳索,甚至来不及抹去脸上的雨水,就听到下方传来极其轻微的、衣物摩擦岩石的窸窣声。
他立刻隐身于洞口阴影之中,冷冷向下望去。
只见那个瘦小的黑影,正艰难地从下方攀着湿滑的岩壁爬上来,动作看起来有些笨拙,几次险些滑落,好不容易才爬上石台,似乎长长松了口气,还下意识地拍了拍身上湿透的破衣,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然后低着头,快步走向哨所入口——正是井娃!
就在他快要迈入哨所的瞬间,卫甲如同从黑暗中凝结出的鬼魅,无声无息地现身,堵在了他的面前。
井娃吓得浑身猛地一哆嗦,像是被冷水浇头,惊骇地抬起头。当看清是面色冷峻、眼神如刀的卫甲时,他的小脸瞬间失去了所有血色,变得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几乎要溢出的惊恐,下意识地踉跄着后退了一步,双手死死地攥住了自己湿漉漉、破旧的衣角,手掌因为用力而在微微发抖。
“去哪了?”
卫甲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铁钉,凿破了雨夜的沉寂,不带任何情绪,但那手中自然垂下的弩箭,却散发着无形的、令人胆寒的压力。
井娃惊恐地指向哨所下方隘口内侧的方向,又连忙用力摆手,指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挤出痛苦不堪的表情,然后急促地比划着蹲下的动作,喉咙里发出“呃呃”的嘶哑气音,意思是自己肚子疼,实在忍不住,下去方便了。
他的表演堪称逼真,那惊惧的眼神也完全符合一个被深夜撞破私密行为的孩子该有的反应。若在平日,卫甲或许会皱皱眉,斥责两句便也作罢。
但此刻,卫甲的目光,却如同鹰隼般锁定了井娃的脚——那双早已被泥浆浸透的破旧草鞋,边缘和鞋底上,除了泥泞,还清晰地沾着几处新鲜的、与脚下石台质地截然不同的、带着苔藓碎屑的灰白色岩屑和几根细小的、只有在下山路径旁才较多的那种荆棘断刺!而且,他刚才上来的方向和他比划的方向根本不符!他分明是从通往山外的隘口方向爬上来的!
卫甲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虚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井娃,目光从他沾满泥浆和异常碎屑的脚,移到他惨白惊恐的脸,再移到他因紧张而不自觉颤抖的、紧攥着衣角的手。
井娃在这沉默而冰冷的逼视下,越来越慌乱,比划的动作变得凌乱而扭曲,最终无力地垂下手臂,瘦小的身体难以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深深地低下头,不敢再与卫甲对视,仿佛要将自己缩进那身湿透的破衣服里。
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着岩石,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哨所洞口,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在昏暗的光线下沉默对峙着,空气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疑云与无形的交锋。
卫甲手中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井娃去了山下更远的地方、做了什么,但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从枯井地狱里爬出来的孩子,刚才绝不仅仅是下去解手那么简单!他那看似笨拙的攀爬,那可疑的足迹方向,那鞋底不该出现的痕迹,都指向一个更深的秘密。
那双蛇标记的指令,是否,还有其他的传递方式?是否不一定需要复杂的刻痕,只需要一个简单的、不起眼的信号,放置在某块特定的石头下,某丛特定的灌木里?这个看似被全世界抛弃、只剩下一具残破躯壳的孩子,他那空洞的眼神和狰狞的伤疤之下,到底在为谁传递着怎样的消息?
卫甲缓缓将弩箭背回身后,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声音依旧听不出波澜,只是更冷了几分:
“雨大,回去睡。以后解手,去里面指定地方,不许再乱跑。”
井娃如蒙大赦,头几乎垂到了胸口,不敢有丝毫停留,飞快地侧身从卫甲旁边钻回了哨所,重新蜷缩到那堆干草上,用破衣服紧紧裹住自己,背对着洞口,整个人缩成一团,仿佛睡着了一般,只是那单薄的肩膀,在阴影中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卫甲站在洞口,任由冰冷的雨水打湿他的头发和肩膀,望着外面被浓重夜雨和黑暗吞噬的山涧与远山,眼神变得无比凝重。李二牛抓住了,但鹰愁涧的阴影,似乎远未散去。甚至可能,真正的危险,才刚刚开始浮出水面。
马善的判断或许是对的,李二牛只是开始。真正的上线,比他想象的更狡猾,更隐蔽,可能正利用着这最不起眼、最令人不忍怀疑的渠道。
而突破口,或许就在这个看似最不可能、浑身写满悲惨与无辜的孩子身上。
下一步,该如何抓住那条隐藏更深的“蛇”?这需要更深的耐心,更细致的观察,以及一个更巧妙的陷阱。卫甲知道,他必须将今晚的发现立刻秘密禀报给三位当家,但在那之前,他绝不能打草惊蛇。他退回哨所,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那团微微颤抖的阴影,心中已如最老练的猎人般,锁定了这个新的、诡异的、散发着危险气息的猎物。
夜,还很长。雨,仍未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