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内容?老六放进枯井暗格里的,到底是什么?”
影牙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似乎在积聚最后的气力。他的眼神中透出一种真实的、积压已久的困惑与不甘,断断续续地回答道:
“是,两部分,山寨,鹰愁涧的,具体方位,暗道入口的特征和大致方位,还有,你们,即将下山,招募流民,扩充人手的时机……”
他喘了口气,眼中那抹困惑愈发明显,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
“我,我让他,必须,尽快,传出去,这是,最重要的,情报,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直没有动静?!西岐的大军,为什么迟迟不来?!难道,他们没收到消息?!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失败者的焦躁和无法理解,这种情绪看起来无比真实,完全不似作伪。他坚信老六已经将那份足以毁灭鹰愁涧的情报送了出去,却无法理解为何石沉大海。
这番出乎意料的回答,让栅栏外的三人心中同时掀起巨浪!
温良的独眼瞬间瞪得滚圆,脸上血色尽褪,猛地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吼了出来:
“什么?!老六那狗杂种把位置泄露出去了?!!”
他巨大的拳头瞬间攥紧,骨节发出爆响,狂暴的杀意再次沸腾,
“那,那西岐大军岂不是随时可能……”
他不敢想下去,猛地扭头看向金葵和马善,眼神焦急万分。
然而,金葵和马善的脸上,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却并未出现温良那般极致的恐慌,反而陷入了急速的思考,眉头紧紧锁起。
金葵抬手,用力按住几乎要暴起的温良的肩膀,沉声道:
“大哥,稍安勿躁!”
他的眼神锐利如鹰,大脑飞速运转,无数线索和可能性在其中碰撞、筛选。
马善清澈的眼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捻着手指,缓缓开口,声音依旧保持着惊人的冷静,像是在解开一道复杂的谜题:
“不对,时间对不上,逻辑上也存在巨大的矛盾。”
他看向焦急的温良和目光深邃的金葵,条分缕析地说道:
“第一,若西岐果真在数月前就已得知鹰愁涧的准确位置,以他们对我白龙山残部的忌惮和斩草除根的决心,绝无可能拖延至今而不发兵围剿。大军调动需要时间,但数月之久,绰绰有余。”
“第二,若他们已知位置,又何必多此一举,再派李二牛伪装流民混进来进行纵火破坏?这无异于画蛇添足,打草惊蛇!”
“第三,”
马善的目光转向囚笼中依旧困惑不甘的影牙,语气变得意味深长,
“老六,也并非蠢人,更非对西岐死心塌地之辈。他乃是被要挟控制,其本性中的狡黠和自私,远多于忠诚。”
金葵重重地点了点头,接口道,他的声音冰冷,却带着一种洞悉人性的穿透力:
“二哥所言极是。老六,他怕死,更怕失去现有的一切。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鹰愁涧被彻底摧毁,他对于西岐而言,就失去了所有的利用价值。到那时,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他的下场,只会比落在我们手中更惨!”
他转向影牙,目光如同冰冷的解剖刀:
“所以,他敢完全相信西岐事成后会兑现承诺,保他平安富贵吗?他不会。他这种在夹缝中求存的老油条,最懂得如何给自己留后路。”
马善顺着金葵的思路,继续抽丝剥茧,他的分析如同暗室中的烛火,一步步照亮迷雾:
“因此,最合理的解释是:老六确实利用了那次下山采买的机会,去了小王庄的枯井。他也确实向他的西岐联系人传递了消息。但是——”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
“他传递的消息内容,被他自己篡改了!他极有可能只传递了第二部分,即‘白龙山残余即将下山招募流民’这个极具价值、足以让他向西岐证明自己仍在发挥作用的情报。而最关键、最致命的鹰愁涧具体位置,被他隐瞒了下来!”
“如此一来,”
金葵冷声接上,完美地完成了推理的闭环,
“他既向西岐展示了利用价值,保住了这条线,甚至可能得到了嘉奖或新的指令,比如留意招募的流民中是否有他们的人,又为自己留下了最大的护身符——只要鹰愁涧的具体位置不暴露,山寨就暂时安全,他老六就始终是西岐需要维系的关键内线,他就能继续在这夹缝中左右逢源,活下去!”
这番推理合情合理,丝丝入扣,将老六的狡黠自私和残酷的生存逻辑剖析得淋漓尽致!
温良听得目瞪口呆,脸上的暴怒逐渐转化为一种后知后觉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他喃喃道:
“原来,原来是这样!这老狐狸,他娘的,真是把算盘打到了骨子里!”
而囚笼中的影牙,如同被一道闪电劈中,整个人都僵住了!他脸上的困惑和不甘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巨大的、被愚弄的震惊和愤怒所取代!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虚空,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原来如此!
原来他苦苦等待的西岐大军迟迟不来,并非通讯失败,并非意外,而是那个看似唯唯诺诺、被他们西岐掌控生死的老六,竟然暗中玩了这么一手瞒天过海、阳奉阴违的把戏!
他自己,还有那个愚蠢的李二牛,所有的努力、所有的牺牲、所有的坚持,竟然从头到尾都被一个他们视为棋子的小人物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们成了老六用来向双方讨价还价的筹码和道具!
“呃!啊!!!”
一声比之前更加凄厉、更加绝望、充满了无尽愤怒和屈辱的嚎叫从影牙的喉咙深处迸发出来!这不是信念崩塌的崩溃,而是智商被羞辱、被彻底利用后的极致狂怒!他猛地向前一挣,锁链哗啦巨响,一口鲜血竟然直接喷溅而出,染红了他破烂的前襟!随即,他头一歪,这次是真正意义上的、气急攻心下的彻底昏迷过去。
牢笼内外,一片死寂。
只有那滩刺目的鲜血和影牙彻底软倒的身影,诉说着这场心理博弈的惨烈与最终结局。
金葵冷冷地看了一眼昏迷的影牙,对石岳下令:
“清理一下,别让他死了。严加看管。”
说完,他转身,示意温良和马善离开。走出铜牢,重新呼吸到涧内微凉而清新的空气,三人都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虽然过程惊心动魄,推理层层逆转,但最终的结果是令人极度后怕又庆幸的——鹰愁涧的位置,奇迹般地保全了!
“娘的!”
温良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冷汗,心有余悸,
“差点,差点就他妈完了,老六这王八蛋,死得太便宜他了!”
马善的神色也松弛了不少,但依旧谨慎:
“虽是最佳推测,但仍需最终证实。我会立刻安排最机警可靠之人,严密监控小王庄枯井附近区域,若西岐之人仍定期前往查探,则证明老六确实传了消息,但他们并未得到最关键的部分。”
金葵点头:
“正该如此。同时,涧内戒备不可松懈。西岐既知我们招募流民,虽不知具体位置,但必然加强了周边区域的侦查和渗透。李二牛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虽然揪出了内奸,破解了眼前的危机,但西岐的阴影依旧如同跗骨之蛆,萦绕不散。未来的路,依然步步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