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望，如同崖底升腾的冰冷雾气，瞬间包裹了王猛。他环顾四周，断崖如斧劈刀削，向两侧延伸，隐入暮色，不见尽头。崖壁光滑，布满湿滑的苔藓，连猿猴都难以攀附。身后，那代表着死亡追索的犬吠声、脚步声、以及隐约的火光，正以惊人的速度逼近，如同不断收紧的绞索。
“该死！”
王猛低吼一声，额角青筋暴起。他快速扫视断崖边缘，希望能找到一丝生机——哪怕是一处缓坡，一道裂缝，或者一株足够坚韧的古藤。然而，什么都没有。只有深不见底的虚空和那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沉闷的水流轰鸣。
他猛地跪倒在卫甲身边，用力拍打着卫甲滚烫的脸颊：
“卫甲！醒醒！卫甲！”
卫甲在高烧和剧痛中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模糊地看着王猛焦急的脸，又茫然地望向那令人眩晕的断崖，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声音。
就在这时，
“咻——！”
一支利箭带着凄厉的尖啸，从他们身后的林中射出，狠狠钉在距离他们不到三步远的岩石上，箭尾剧烈震颤！
追兵，到了！
“在那里！断崖边上！”
“围起来！别放箭，抓活的！”
一个略显兴奋却又冷酷的声音响起，显然是追兵中的头目，认为已经胜券在握。
杂沓的脚步声迅速靠近，火把的光芒开始摇曳着穿透林木，将王猛、卫甲和低伏咆哮的黑狼的身影勾勒出来，暴露在悬崖边缘这片绝地之上。
王猛猛地站起身，将卫甲护在身后，仅存的右臂紧紧握住那柄已经砍出缺口的短刃。黑狼也龇着牙，伏低身体，发出威胁性的低吼，挡在卫甲身前。
七八名追踪者呈扇形从林中钻出，堵死了他们所有的退路。这些人脸上带着狩猎般的残忍和疲惫后的兴奋，手中的兵器在火把下闪着寒光。那几条獒犬被紧紧拉住，但依旧朝着王猛等人发出狂躁的咆哮，挣扎着想要扑上来。
“跑啊？怎么不跑了？”
那名小头目越众而出，脸上带着戏谑的冷笑，目光扫过重伤的卫甲和浑身浴血、摇摇欲坠的王猛，
“乖乖束手就擒，还能少吃点苦头。”
王猛目光冰冷，如同看着死人，没有丝毫回应。他知道，投降只有死路一条，而且会死得毫无价值。
小头目见他不答话，眼神一厉，失去了耐心：
“拿下！死活不论！”
命令一下，几名追踪者立刻持械逼近，獒犬也被松开绳索，狂吠着扑上！
“黑狼！护住卫甲！”
王猛暴喝一声，不退反进，仅凭右臂挥舞短刃，迎向扑来的敌人和恶犬！他状若疯虎，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短刃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竟然暂时逼退了最先冲上来的两人和一条獒犬！刀刃砍中骨肉的闷响，獒犬的惨嚎，以及敌人的惊呼瞬间响起！
但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他早已是强弩之末。一名追踪者趁着他格挡正面攻击的间隙，从侧翼猛地刺出长矛！
“噗嗤！”
矛尖穿透皮甲，狠狠扎进了王猛的右大腿！剧痛让他一个趔趄，几乎跪倒在地。
几乎同时，
“咻！咻！咻！”
更多的箭矢从林间射出，这是覆盖性的射击，不再顾忌是否活捉！显然，对方见他如此悍勇，也动了杀心！
王猛奋力挥刀格开射向面门的箭矢，但一支箭还是擦着他的肋骨飞过，带走一片皮肉，另一支则“咄”地一声射穿了他左肩早已破烂的皮甲布料，离原来的伤口只有寸许！最致命的一箭，来自一个隐藏在林间阴影处的弓手，角度刁钻，直奔他的后心！
王猛察觉到了背后的恶风，但右腿受伤，行动受阻，眼看已无法避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直低伏护卫着卫甲的黑狼，如同一道灰色的闪电，猛地向侧面一扑，用自己强壮的身躯撞开了王猛！
“噗——！”
那支致命的箭矢，狠狠地扎进了黑狼的肩胛部位！黑狼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身体翻滚出去，鲜血瞬间染红了它灰色的皮毛。
“黑狼！”
王猛目眦欲裂！
而趁着王猛因黑狼受伤而分神的瞬间，两名追踪者猛地扑上，一人用盾牌狠狠砸在他的胸口，另一人则用刀柄重重敲在他的右腕上！
“当啷！”
短刃脱手飞出。
王猛胸口剧痛，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整个人被砸得向后倒去，重重摔在断崖边缘，半截身子都悬在了外面！他挣扎着想爬起来，但右腿的贯穿伤和胸口的闷痛让他一时无力。
追踪者们一拥而上，刀剑戈矛瞬间指住了他的全身要害。
败局已定！
王猛看着逼近的敌人，看着倒在血泊中挣扎的黑狼，看着依旧昏迷不醒、躺在崖边仅一步之遥的卫甲，一股前所未有的悲愤和绝望涌上心头。他知道，自己再也无法保护同伴了。
不！还有最后一个办法！一个九死一生，但或许能留下一线生机的方法！
他的目光猛地投向那深不见底、水声轰鸣的断崖之下。赌一把！赌下面真的有足够深的水！赌卫甲和黑狼命不该绝！
就在一名追踪者伸手想要将他彻底制服拖回的刹那，王猛不知从哪里爆发出最后一股力气，他猛地用未受伤的右臂撑地，身体如同濒死的鲤鱼般奋力一弹！不是向后躲避，而是向着躺在崖边的卫甲扑去！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王猛用尽最后的力气，一把将昏迷的卫甲向着断崖外推去！同时，他朝着挣扎起身、望向他的黑狼，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最后的吼声：
“黑狼——！带他跳——！下面有水——！赌一把——！！”
声音在断崖间疯狂回荡，盖过了水声，盖过了风声，也盖过了追兵的惊呼！
下一刻，王猛看也不看结果，猛地回身，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解脱又决绝的笑容，怒吼着，如同扑火的飞蛾，主动撞向了那些指向他的兵刃！
“拦住他！”
“杀了他！”
刀剑及体，鲜血飞溅！
而就在王猛用自己的生命最后绽放，吸引并短暂阻滞了所有追兵注意力，制造出极度混乱的这电光石火的一刹那——
被推下悬崖、急速下坠的失重感，似乎刺激了卫甲近乎停滞的神经，让他在半空中出现了极其短暂的意识清醒。他模糊的视线，最后看到的，是王猛被无数兵刃淹没的、轰然倒下的身影，以及，一道毫不犹豫、紧随着他跃下悬崖的、带着箭伤的灰色身影！
黑狼！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和那震耳欲聋的水流轰鸣声，便彻底吞噬了他。